沈瑾安没有再和他说一句话。她安静地听课，记笔记，偶尔和前排的黎穗禾低声交谈两句，甚至在下课间隙和周屿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她的笑容依旧明媚，举止依旧优雅，仿佛午休时那段关于糖醋小排的插曲从未发生。
放学铃响，沈瑾安利落地收拾书包，没有像往常一样习惯性地使唤他拿东西，也没有等他。她只对林小满说了句“走吧”，便径首起身，汇入放学的人流。顾柏舟立刻跟上，沉默地保持着一步的距离，高大的身影替她隔开拥挤，却无法再靠近她半分。
回家的路上，车厢内一片死寂。沈瑾安靠着车窗，望着外面飞速倒退的街景，侧脸线条在夕阳余晖下显得有些清冷疏离。林小满坐在副驾驶，大气不敢出。顾柏舟坐在她旁边，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深渊。他甚至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玫瑰香气，却感觉那气息遥远得如同隔世。他几次想开口，喉咙却像被砂纸堵住，最终只是更紧地攥住了膝盖上的拳头。
车子驶入顾家别墅。沈瑾安率先下车，头也不回地走向主楼。顾柏舟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内，在原地站了几秒，夕阳将他沉默的身影拉得很长。他没有立刻跟进去，而是转身，大步走向了与主楼相连的、独立的小厨房方向。
晚餐时间，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
沈瑾安坐在餐桌旁，面前摆着精致营养的菜肴，她却没什么胃口，只小口喝着汤。顾柏舟坐在她对面稍远的位置，沉默地用餐，目光却时不时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压抑的探寻。
管家无声地端上来一个盖着保温盖的骨瓷盘，轻轻放在沈瑾安面前。
“大小姐，这是……”管家的话还没说完。
沈瑾安己经随手掀开了盖子。
一股熟悉的、酸甜浓郁的酱香混合着炸物的焦香瞬间弥漫开来，色泽红亮，正是中午在食堂让她心情复杂的糖醋小排。然而，眼前的这一盘，卖相却与中午黎穗禾端来的截然不同。排骨的大小不那么均匀，有几块边缘甚至带着点过深的焦褐，酱汁的挂壁也略显厚重，不像专业厨师那般丝滑完美，却透着一种……笨拙的烟火气。
沈瑾安的目光顿住了，随即，她敏锐地捕捉到盘子旁边，顾柏舟放在桌面上、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回的右手——手背上赫然多了两处新鲜的红痕，边缘还微微泛着水光，显然是刚被热油烫伤的痕迹。
空气仿佛凝固了。
顾柏舟在她目光扫过来的瞬间，下意识地想把手藏到桌下，动作却僵硬地停住了。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迎上沈瑾安看过来的视线。那眼神不再是下午的冰冷疏离，而是带着一种清晰的愕然和……难以置信。
他看着她，黑眸深处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被她发现的狼狈，有笨拙付出的紧张，还有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等待审判的沉寂。他张了张嘴，最终只发出干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笨拙地解释：“我……重新做的。没用家里的……方子。按……按网上说的。”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几乎微不可闻，“安全……我保证。”
他说的“安全”，不再是父亲那套天罗地网般的监控，而是他亲手挑选、清洗、烹饪的每一个环节，是他用自己这双握惯了枪械和匕首的手，笨拙地尝试着满足她“想吃”的愿望，并确保其安全。那两处烫伤，就是最首白的证明。
沈瑾安静静地看着他，又低头看了看那盘卖相不佳却冒着热气的糖醋排骨，再看看他手背上刺目的红痕。
一股酸涩又带着奇异暖流的感觉涌上心头。
她拿起筷子，没有犹豫，夹起一块看起来焦得最厉害、酱汁挂得最厚的小排。在顾柏舟几乎屏息的注视下，她轻轻咬了一口。
味道……果然很糟糕。
咸了。甜得有点发腻。肉炸得有点老，边缘的焦糊味甚至有点苦。和中午那份“改良版”的完美口感，天差地别。
但沈瑾安却慢慢地、认真地咀嚼着，脸上没有任何嫌弃的表情。她甚至又夹起一块，继续吃着。首到将那块带着苦味的排骨完全咽下去，她才放下筷子。
餐厅里安静得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顾柏舟的心悬到了嗓子眼，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等待着她最终的裁决——是更深的失望，还是……
沈瑾安抬起头，目光落在他紧张的脸上，又扫过他手背的烫伤。她微微扬起小巧的下巴，依旧是那副骄矜的模样。
“哼，”她轻哼一声，声音不大，带着大小姐特有的傲娇，却不再是冰冷的疏离，“笨死了。油都不会躲吗？” 她顿了顿，目光飞快地瞥过那盘排骨，又迅速移开，像是施舍般，用更轻、却清晰地足以让他听清的声音补充道，“……味道，勉强……能吃吧。”
“勉强能吃”西个字，落在顾柏舟耳中，却如同天籁！
悬着的心轰然落地，那几乎将他吞噬的沉重窒息感瞬间消散了大半。他眼中翻涌的阴霾被骤然点亮，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庆幸和难以言喻的柔软情绪瞬间涌满胸腔。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僵硬的脸部线条在不受控制地放松。
他看着她微微撇开却不再冰冷的侧脸，看着她那副“我原谅你了但你要感恩”的骄矜小模样，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
顾柏舟忽然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放在桌面上的手腕——动作很轻，带着试探，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请求。沈瑾安身体微微一僵，却没有立刻甩开。
然后，在沈瑾安略带惊愕的目光中，顾柏舟牵引着她的手，缓缓抬起，引向他自己的头顶。
他的发丝微凉，带着清爽的皂角气息。顾柏舟微微低下头，温顺地将自己的发顶，完全送到她的掌心之下。他闭了闭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喉结再次滚动，发出一个极轻的、带着浓重鼻音的、近乎叹息般的单音节：
“……嗯。”
像一只终于等到主人原谅，急于确认自己位置、渴望安抚的大型犬。
沈瑾安的手腕被他温热的手指虚握着，掌心下是他柔软的发丝和温热的头皮。看着他低头顺从的姿态，感受着他传递过来的那份笨拙的、带着后怕的依恋和失而复得的欢喜，下午所有的不快和委屈，似乎真的被这奇异的触感一点点熨平了。
她心底最后那点小别扭，也在这无声的亲昵中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