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知道了。”她嘟囔着,带着点不耐烦,却又乖乖地就着他的手,低头小口小口地喝起来。苦涩的药汁让她皱紧了小脸,却没有再抱怨一句。首到最后一口咽下,她才抬起头,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声音含糊又带着点别扭的承诺:
“好了吧?喝完了,大不了……下次……下次我少吃一点就是了……别摆着张死人脸……”
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嘴里,带着大小姐特有的骄横,却又分明透着一丝妥协和……安抚。
顾柏舟紧绷的身体线条,在她这句话落下的瞬间,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他沉默地收回空碗,指尖在碗壁上留下一点湿痕。他站起身,依旧没有言语,但那沉甸甸的、仿佛要将人压垮的窒息感,似乎随着那碗药的见底,终于稍稍散去了一丝。
他转身去放碗,背影依旧挺首,却仿佛卸下了无形的重担。
布偶猫旺旺不知何时跳上了床尾,它迈着优雅的步子走过来,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沈瑾安的手臂,又抬头看了看顾柏舟离去的方向,蓝眼睛里带着一丝懵懂的关切,发出细软的“喵”声。
沈瑾安伸出手指,无意识地挠了挠旺旺的下巴,目光却追随着顾柏舟的背影,小脸上是难得的安静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房间里只剩下药碗轻轻搁在桌上的一声轻响,和猫咪满足的呼噜声。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沈瑾安在床上又蔫了两天,才被医生宣布“警报解除”。这两天,顾柏舟如同生了根般守在外间,除了必要的洗漱和短暂替换,寸步不离。药是他亲自端来,盯着她一滴不剩地喝完;餐食是他过目,确保温热、软烂、易消化;连她无聊时翻的书页,都是他沉默地替她翻好。
他像一座沉默的堡垒,执行着沈墨和顾远山下达的、近乎苛刻的守护指令。恭敬,周全,无可挑剔。只是那双眼睛,更深了,像不见底的寒潭,所有的情绪都沉在潭底,表面只剩下一片沉寂的服从。
沈瑾安被他这副样子弄得浑身不自在。那滴滚烫的泪痕仿佛烙在了她记忆里,提醒着她这个“笨狗”也会痛,痛得那么深,那么重。这感觉陌生又烦人,让她想挠点什么。
终于解禁,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指着门口,用尽力气摆出最骄纵的姿态:“出去!笨狗!看见你就烦!我要一个人待着!”
顾柏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抬起眼,目光在她强装凶悍却依旧苍白的小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得让沈瑾安心头一跳——有沉静的接受,有极淡的疲惫,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近乎荒芜的东西。
他没有争辩,没有询问,甚至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只是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标准到近乎刻板的礼。
“是,大小姐。”
声音平稳无波。他转身,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门后,轻轻带上了门。动作轻得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仿佛从未存在过。
房间骤然安静下来。阳光透过纱帘,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布偶猫旺旺从猫爬架上跳下来,迈着优雅的步子蹭到沈瑾安脚边,发出疑惑的“喵”声。
沈瑾安看着紧闭的房门,心头那股驱赶成功的得意感还没升起,就被一种空落落的烦躁取代了。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对着空气哼了一声:“装什么可怜!”
她需要转移注意力,需要点新鲜刺激,来冲散这该死的、黏糊糊的低气压。
她的目光落在了床头柜上那个镶着钻石壳的智能平板上——堂哥白景言送的生日礼物。
“去,”她踢了踢蹲在脚边的旺旺,指向门口,“把白景言给我叫来。”
一位女仆默默的出去。
白景言来得很快。他依旧穿着剪裁合体的小西装,鼻梁上架着那副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聪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探究。
“瑾安妹妹,身体好些了?”他的声音清亮,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嗯。”沈瑾安懒洋洋地靠在床头,把平板丢给他,“这个,怎么玩?你说的那个全息投影。”
白景言接过平板,手指在光滑的屏幕上快速滑动解锁,动作流畅而专业。“这个内置了几个我编写的小游戏和模拟程序,全息投影需要配合特定的环境光标记点。”他一边解释,一边手指翻飞,屏幕上跳出复杂的代码界面和三维模型。
沈瑾安看得眼花缭乱,只觉得那些跳动的字符和旋转的模型比顾柏舟那张死人脸有意思多了。她凑过去,小脑袋几乎要挨到白景言的肩膀:“这个方块是什么?它会动吗?”
“这是基础建模模块。”白景言耐心地解释,手指一点,一个虚拟的立方体悬浮在平板屏幕上空,随着他手指的拨动缓缓旋转、变形。“看,这样操作,可以改变它的形态。”
“哇!”沈瑾安发出真心的惊叹,暂时忘记了烦心事。她伸出小手,也想在空气中拨弄那个虚拟方块,“我也要玩!”
白景言微微一笑,将平板调整到适合她的角度,引导着她的手指在感应区滑动:“对,就是这样,轻轻拖动……看,它动了。”
沈瑾安笨拙地操作着,虚拟方块在她的“指挥”下歪歪扭扭地移动、拉伸,虽然毫无美感可言,但她玩得兴致勃勃,小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纯粹的笑容。
“景言哥哥你好厉害!”她毫不吝啬地夸奖。
白景言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屏幕的光:“熟能生巧而己。瑾安妹妹有兴趣,我可以教你一些基础。”
“好啊好啊!”沈瑾安用力点头。
两人一个教得认真,一个学得投入(虽然大部分时间在搞破坏),气氛轻松融洽。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少年少女靠在一起的脑袋上,画面看起来温馨又和谐。
然而,这和谐的画面,落在外间那道无声伫立、透过门缝凝视的冰冷视线里,却如同滚油滴入了冰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