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柏舟在门被推开的第一时间就立刻松开了沈瑾安的手腕,动作迅捷而无声地站起身,退后一步,垂首恭敬地站在床边阴影处,仿佛刚才那个握着大小姐手腕、笨拙安抚的人不是他。他像一把瞬间归鞘的刀,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重新变回那个沉默、忠诚的影子。只是他低垂的眼睫下,眸光微动,似乎在评估着两位父亲此刻的态度。
沈瑾安被父亲和干爹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尤其是想到自己刚才狼狈的样子可能都被他们知道了。她小脸一扭,把半张脸埋进松软的鹅绒被里,只露出一双水汽氤氲的大眼睛,声音闷闷地从被子里传出来,带着点任性和撒娇混合的意味:“……困死了……药好苦……爸爸吵……”
沈墨见她还能使小性子,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他走到床边坐下,大手带着安抚的力道,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女儿蜷缩起来的小身子,语气难得地放得极其柔和,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药再苦也得喝,身体要紧。现在什么都别想,闭上眼睛睡觉。爸爸守着你。” 他锐利的目光再次扫向顾柏舟,带着无声的询问和审视。
顾远山也踱步过来,站在沈墨身侧,目光落在沈瑾安露出的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上,笑意更深:“乖安安,快睡吧。等你好了,干爹带你去挑最新款的跑车模型,保证比那苦药水有意思多了!” 他这话是对沈瑾安说的,眼角余光却意味深长地瞟了一眼垂手肃立的顾柏舟。
沈瑾安被沈墨拍得昏昏欲睡,又被顾远山那“跑车模型”勾得眼皮更沉。她含糊地“嗯”了一声,在父亲沉稳的气息和温暖的掌心笼罩下,那些惊吓和不适似乎真的被驱散了。她的小脑袋往枕头里蹭了蹭,彻底闭上了眼睛,呼吸渐渐变得绵长均匀。
就在她意识即将沉入梦乡的模糊边缘,一个温顺的、毛茸茸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跳上了床尾。布偶猫旺旺蓝宝石般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微光,它小心翼翼地避开沈瑾安的身体,在她脚边找了个舒适的位置,蜷缩成一团温暖的毛球,也闭上了眼睛,发出极其轻微的呼噜声。
房间里只剩下女孩均匀的呼吸声,猫咪细微的呼噜声,以及三个男人无声的对峙——沈墨深沉如海的目光,顾远山玩味探究的笑容,以及顾柏舟在阴影中那笔挺如松、却仿佛承受着千钧重压的沉默身影。空气里弥漫着药草的微苦、玫瑰的馨香,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深夜的紧张气息。
沈墨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权威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落下,如同给这小小的空间盖上了一枚封印。沈瑾安在他沉稳的拍抚和那不容抗拒的“命令”下,浓密的睫毛终于不堪重负地彻底合拢,呼吸变得绵长而均匀,像只终于找到安全港湾的小兽,沉入了梦乡。布偶猫旺旺蜷缩在她脚边,温暖的呼噜声如同最轻柔的安眠曲。
确认女儿真的睡熟,沈墨才缓缓收回手。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床边投下长长的阴影,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无声地转向一首垂首肃立在阴影里的顾柏舟。那眼神里没有指责,却带着沉重的压迫感和一种父亲审视守护者的锐利。
顾远山斜倚在门框上,脸上那惯常的玩味笑容此刻也收敛了几分。他同样看着顾柏舟,眼神深邃,带着一种混合了审视、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涌向顾柏舟。他依旧保持着垂首的姿态,背脊挺首,像一株沉默承受着风雨的劲竹,纹丝不动。只有那垂在身侧、掩在袖中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甲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提醒着他保持清醒。
沈墨没有开口质问,只是用眼神施加着沉重的压力。顾远山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地传入顾柏舟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意味:“柏舟,跟我出来。”
顾柏舟没有任何迟疑,像一道无声的影子,顺从地跟在顾远山身后,脚步轻得没有发出丝毫声响。沈墨最后看了一眼熟睡的女儿,也沉默地跟了出去。
卧室厚重的房门在三人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里面的温暖与安宁。
走廊的灯光比卧室里亮堂许多,却显得更加冰冷。顾远山没有走向书房,而是在走廊尽头一个可以俯瞰花园的露台前停下。他转过身,背对着沉沉的夜色,目光落在顾柏舟身上,锐利如鹰隼。
“怎么回事?”顾远山开门见山,声音低沉,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安安怎么会突然疼成那样?医生说她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他的目光紧紧锁住顾柏舟的脸,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顾柏舟抬起头,目光坦然地迎上顾远山审视的视线,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波澜:“是我的疏忽,父亲。大小姐下午在花园,想吃冰激凌。女仆长劝阻了。后来……是我没能看住。”他省略了沈瑾安如何撒娇耍赖、自己最终如何“助纣为虐”的细节,将所有责任简洁地扛在了自己肩上。他不能提她偷吃成功的那一大口,那只会让两位父亲的怒火更盛。
沈墨站在一旁,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了解自己的女儿,任性起来谁都拦不住,但他更了解顾柏舟。这小子心思缜密,身手过人,若他真想看住,沈瑾安绝无可能在他眼皮底下偷吃到足以引发如此剧烈腹痛的东西。唯一的解释,就是他纵容了,甚至……帮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