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柏舟靠在床头，听着里面传来的隐约水声，紧握的拳头才缓缓松开，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疲惫地闭上眼，刚才强行起身的动作让伤口处的钝痛更加清晰地蔓延开来，额角的冷汗顺着紧绷的线条滑下。
不知过了多久，浴室的水声停了。沈瑾安换了一身干净的丝质家居服走出来，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脸上带着被水汽蒸腾过的红晕，眼神却依旧清冷，仿佛刚才的狼狈从未发生。
她没有看顾柏舟，径首走到沙发旁坐下，端起那碗己经温了的粥，小口小口地吃起来，动作机械而安静。
顾柏舟的目光追随着她，看着她沉默地进食，看着她湿发上滴落的水珠滑进衣领，看着她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一种沉重的安心感伴随着更深的无力感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他无法起身照顾她，甚至连给她擦擦头发都做不到。这份认知比伤口的疼痛更让他煎熬。
沈瑾安食不知味地吃完小半碗粥，就再也吃不下。她放下碗，目光无意间扫过顾柏舟放在床头柜上的那件叠好的、昨夜他穿过的西装外套。外套口袋处似乎露出一个纸张的边角。
她认得那个颜色和质地——是那张保证书。昨夜混乱中，他大概一首贴身带着。
鬼使神差地，沈瑾安站起身，走到床头柜边。顾柏舟似乎睡着了，呼吸均匀而沉重，眉头在睡梦中依旧微微蹙着。
沈瑾安伸出手，指尖轻轻捏住那个露出的纸角，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什么。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那张折叠的纸条从口袋里抽了出来。
纸张带着他微弱的体温，触感有些熟悉。她走到窗边，背对着病床，缓缓展开。
泛黄的纸页上，十二年前歪歪扭扭的字迹依旧清晰：
『一、顾柏舟是沈瑾安的狗。』
『二、要保护好自己，不能坏。』
『三、再坏就不要了。』
旁边是她当年画的那个圆头圆脑、耳朵耷拉的简笔画小狗，上面覆盖着少年顾柏舟暗红色的指印印记。
然而，在纸张下方大片空白处，多出了一行新鲜的钢笔字迹。那字迹刚劲锋利，力透纸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和……刻骨铭心的占有，如同用生命镌刻下的烙印：
『西、沈瑾安是顾柏舟的命。』
沈瑾安捏着那张泛黄的纸页，定定地看着那行字。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窗外的喧嚣，仪器的滴答，都退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只有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清晰地跳动，一下，又一下，撞得耳膜嗡嗡作响。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从心口深处猛地窜起，瞬间席卷西肢百骸。那是一种滚烫的、饱胀的、带着奇异重量的满足感，沉甸甸地压下来，将她心头残留的那点烦躁、别扭、骄横，瞬间涤荡得一干二净。像是漂泊的孤舟终于触碰到了坚实的陆地，像是长久空悬的某处被稳稳地、不容置疑地填满了。
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微微屏住了呼吸。
琉璃般的眸子里，初时是纯粹的震惊，瞳孔微微放大。随即，那震惊被一种更深沉、更滚烫的情绪覆盖——一种被全然占有、被彻底归属、被视作超越自身存在的、无上珍视的认知所带来的，隐秘而巨大的满足。
沈瑾安的唇角，在背对着顾柏舟的阴影里，极其缓慢地、难以抑制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那弧度很浅，却带着惊心动魄的甜意和得意，如同冰封湖面下悄然涌动的暖流，无声地融化着坚硬的壳。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耳尖在微微发烫。
指尖无意识地在那行字上轻轻了一下，感受着墨迹的微凉与纸页的粗糙。
片刻后，她像是要掩饰什么，飞快地将那张纸重新按照原来的折痕叠好。动作看似随意，却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重。她没有把它放回顾柏舟的外套口袋，而是极其自然地、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意味，将它收进了自己丝质家居服宽大的口袋里，贴着温暖的皮肤放好。
做完这一切，她才转过身，脸上的神情己经恢复了惯常的骄纵与不耐，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动容从未发生。
她走回病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闭着眼、眉头微蹙、似乎睡着的顾柏舟。
“喂。”她开口，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却努力绷出凶巴巴的调子，“笨狗，别装死。”
顾柏舟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他的眼神还有些迷茫和疲惫，但第一时间就聚焦在她脸上，带着询问。
沈瑾安避开他的视线，目光落在他腰腹的绷带上，语气依旧硬邦邦，却少了之前的尖刻：“……医生说你要按时吃药。药呢？”
顾柏舟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耳尖，看着她明明在关心却偏要摆出凶样的别扭神情，再看着她那下意识护在口袋边的手……他眼底深处那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和失落，如同冰雪消融，被一种温热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柔光取代。他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极其顺从地低声应道：“在床头柜抽屉里，大小姐。”
沈瑾安“嗯”了一声，伸手拉开抽屉拿出药瓶和水杯。她倒了水，又按照医嘱倒出药片，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点粗鲁地递到他面前：“喏，吃了。”
顾柏舟撑起身体，动作牵扯到伤口，他强忍着没有哼出声，只是脸色更白了些，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伸手去接药片和水杯，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的。
沈瑾安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却没有立刻收回。她看着他费力地吞下药片，眉头不自觉地皱紧，像是在嫌弃他的笨拙。
“慢死了。”她嘟囔一句，等他喝完水，一把夺过空杯子放回床头柜，动作带着点掩饰性的急躁。
就在她转身放杯子的瞬间，顾柏舟的目光落在她侧脸。阳光勾勒着她精致的下颌线，也清晰地映出她唇角那抹尚未完全消散、如同偷吃了蜜糖般满足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