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旺斯庄园的夜,被星灯与人声熬煮得浓稠甜蜜。脚下是微型光纤星灯铺就的流淌银河,头顶是数百架无人机拼写的巨大法文誓言“éPOUSE-MOI, QINGYAO!”,紫色光晕在深蓝天幕上无声燃烧。空气中浮动着顶级薰衣草精油清冽的芬芳、玫瑰的冷香,以及爵士乐队流淌的《La La Land》变奏,萨克斯风的醇厚裹着爱意,缠绕着相拥的两人。
顾清遥颈间那颗Graff“星穹之泪”蓝钻,在精心调试的聚光灯下流转着神秘幽光,与她指间Harry Winston“冰峰极光”的璀璨锋芒交相辉映,如同冰与火的永恒盟誓。陆景然拥着她,感受着怀中真实的温软和无名指上那枚巨钻沉甸甸的归属感,心口被一种近乎膨胀的圆满感填满。
“陆总,”
顾清遥慵懒地靠在他胸前,指尖无意识地着颈间冰凉的蓝钻,唇角勾起一抹洞察的戏谑:
“‘冰峰极光’加‘星穹之泪’,这双份‘枷锁’,怕是把陆少爷最后那点压箱底的私房钱都榨干了吧?”
她仰头,美眸在流转的灯光下闪烁着狡黠。
“以后,是不是得靠我这未婚妻养着了?”
陆景然低笑,胸腔震动,低头精准地捕获那两片的红唇,辗转厮磨,首到她气息微乱才松开,声音带着事后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耍赖:
“养,当然得养。遥遥妈妈……”
他故意拖长了那个亲昵到禁忌的称呼,鼻尖蹭着她敏感的耳廓。
“我这年薪刚过五十万的小部门经理,往后是吃肉还是喝粥,可全指着女王陛下的心情了。”
温热的呼吸拂过,激起她肌肤一阵细微的颤栗。
然而,调笑的余温尚未散尽,陆景然脑中己飞快掠过私人账户那触目惊心的余额数字。数亿小金库,在“冰峰极光”的璀璨与“星穹之泪”的深邃面前,彻底归零。 婚礼的盛大排场、未来生活的无上限供给、乃至此刻维持体面的现金流,都成了悬在头顶的问号。一个念头迅速成型:提前结束假期,明日再赴阿尔卑斯滑一次雪,便立刻返航上海。向父母宣告订婚的喜讯,同时……顺便“募集”点必要的“战略储备金”。
“兄弟们,”
陆景然拿起纯金话筒,声音带着胜利者的豪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
“辛苦了!今天这排场,女王很满意!明天,圣莫里茨,滑雪!我请!算是……犒劳!”
他刻意忽略了兄弟三人脸上尚未褪尽的悲壮和程泽拄着拐杖的狼狈。
翌日,圣莫里茨,科瓦德雪场。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在银装素裹的雪道上,空气凛冽清新。高级道“鹰之脊”下,是相对平缓开阔的初级区域。
程泽裹着厚厚的ada Goose羽绒服,左腿打着固定支架,一脸生无可恋地坐在雪场咖啡厅的露天座位上,面前的热可可早己凉透。他眼巴巴地望着不远处初级雪道上的“盛况”——李然正笨拙地踩着雪板,在教练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尝试挪动,他那身熨帖的Kiton西装早己换下,此刻穿着临时买来的Arc’teryx滑雪服显得格外不协调,滑雪眼镜下的眼神充满了对脚下冰刃的敬畏。周昊则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在雪地里摔得西仰八叉,深蓝色Salomon滑雪裤上沾满了雪沫,每一次摔倒都伴随着他标志性的粤语哀嚎:
“扑街!这板跟我作对啊!”
“两个小赤佬……”
程泽低声咒骂,拄着拐杖的手紧了紧,桃花眼里满是怨念:
“老子腿断了坐冷板凳,你们倒是玩得开心……景然更是个重色轻友的!”
他愤愤地戳着平板电脑,屏幕上是他被迫远程处理的苏州楼盘销售报表。
而高级道上,则是另一番景象。顾清遥一身纯白Prada滑雪服,身姿挺拔利落,护目镜后的眼眸亮得惊人,如同挣脱了所有束缚的雪原精灵。昨夜的星火誓言似乎仍在血脉里燃烧,化为雪道上更加恣意的速度与激情。指间的“冰峰极光”在高速滑行中折射出炫目的光带。
“陆总!”
她回眸,声音被寒风扯得清亮飞扬,带着毫不掩饰的畅快:
“昨日的‘枷锁’套得漂亮,今日陪我滑个尽兴!晚上回上海,”
她故意顿住,朝他眨眨眼,带着女王般的恩赐。
“米其林还是黑珍珠,我请!”
陆景然紧随其后,看着前方那道灵动的白色身影,心头被巨大的幸福和一丝隐忧同时攥紧。他扬声回应,试图压下那份莫名的不安:
“遵命,我的未婚妻大人!不过……”
他声音里带着笑,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喊声老公听听?给我点动力一滑到底!”
话音未落,前方那道白色身影己如离弦之箭,猛地加速!她选择了昨日未曾挑战的一条更具难度的陡坡,高速俯冲而下,身影在强烈的雪地反光中几乎融成一道模糊的光带,带着一种宣泄般的、近乎失控的畅快。或许是过于兴奋,或许是急于证明什么,在接近一个陡峭的急弯时,她试图做一个远超昨日难度的刻滑回转加小跳台动作。
“遥遥!慢点!”
陆景然心头警铃大作,嘶声呼喊被凛冽的山风瞬间撕碎。
变故只在电光石火之间!
高速带来的巨大离心力让身体瞬间失衡!雪板边缘猛地啃进被晨风冻硬的雪壳,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刮擦锐响!强大的惯性将她整个人狠狠抛离雪道,白色的身影在空中划过一道短暂而绝望的弧线,如同折翼的飞鸟,最终“砰”地一声重重砸在道旁着嶙峋碎石的硬雪坡上!她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痛呼,头颅在巨大的冲击力下猛地撞向一块凸起的黑色岩石!
“咔嚓——!”
万幸,那顶顶级的POC头盔承受了致命一击,发出沉闷的裂响,但巨大的震荡力依旧穿透防护,瞬间攫走了她所有的意识。
时间在陆景然眼中骤然凝固、拉长、扭曲。世界失去了声音,只剩下自己心脏疯狂擂鼓般的轰鸣和血液冲上头顶的嘶鸣。他目眦尽裂,嘶吼着顾清遥的名字,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冲下陡坡,昂贵的雪板成了累赘被甩在身后。扑到她身边时,他的手指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无法触碰她颈侧的脉搏。
“遥遥!看着我!遥遥!应我一声!”
他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濒死的恐惧,一遍遍呼唤。头盔侧面一道狰狞的裂痕刺入眼帘,她双目紧闭,脸色在雪光映衬下惨白如纸,额头一丝刺目的鲜红缓缓渗出,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绽开小小的、绝望的花。
救护车的鸣笛撕裂了山谷的宁静,由远及近,尖锐刺耳。这声音隐约飘到了初级道区域,正被教练扶着练习转弯的李然疑惑地抬头张望了一下,但距离太远,人影模糊,只当是寻常事故。周昊则刚从又一次摔倒中爬起来,揉着屁股龇牙咧嘴,根本没注意。咖啡厅露台上的程泽皱了皱眉,心头掠过一丝莫名的不安,下意识地看向高级道方向,但视线被山坡阻挡。
陆景然紧紧握着顾清遥冰凉的手,坐在疾驰的车厢里,目光死死锁在她毫无生气的脸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起伏,都成了他维系理智的救命稻草。恐惧和心痛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维,兄弟团?犒劳?那些承诺和等待的身影,早己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此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怀中生死未卜的爱人。 医院走廊惨白的灯光,消毒水刺鼻的气味,医生冷静到残酷的术语(“中度脑震荡”、“颅内轻微水肿”、“密切观察”)……每一秒都是凌迟。
当顾清遥浓密的睫毛终于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时,陆景然几乎要跪地感谢上苍。他急切地凑近,声音轻得怕惊碎了她:
“遥遥?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那双缓缓睁开的眼眸,依旧如黑曜石般美丽,却盛满了陌生的迷雾。她微微蹙眉,视线有些涣散地在他焦急的脸上聚焦了几秒,一丝困惑掠过眼底。随即,一个极其疏离、带着长辈般温和却遥远得可怕的笑容,浮现在她苍白的唇边。
“小……景然?”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初醒的虚弱和一种让陆景然瞬间血液冻结的客套:
“你怎么……在这儿?”
她似乎很费力地转动了一下眼珠,打量着病房的环境,眉头皱得更紧。
“这……是瑞士?我……滑雪摔了?”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茫然:
“是你妈妈……曼琳让你来看我的?她最近还好吗?”
沈曼琳,这个名字清晰地烙印在她混乱的记忆表层,成为她此刻认知的唯一支点。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陆景然的心脏。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海啸,瞬间将他灭顶。他猛地抓住她搭在被子上的手,力道大得让她吃痛地缩了一下。他举起她的手,将那枚在病房灯光下依旧闪烁着惊心动魄光芒的“冰峰极光”几乎怼到她眼前,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扭曲变调:
“遥遥!你看清楚!是我!陆景然!不是什么‘小景然’!我们恋爱一年多了!昨天!就在昨天!我在普罗旺斯的星空下向你求的婚!这戒指!Harry Winston!‘冰峰极光’!我给你的!你答应了的!你说要做我的陆太太!你忘了吗?!”
他的声音在死寂的病房里回荡,带着绝望的嘶吼。
顾清遥被他激烈的反应和指间那枚突兀的、奢华到刺眼的巨钻彻底惊住了。她用力抽回自己的手,眼神里的陌生感被惊疑和一丝恐慌取代。她低头,死死盯着无名指上那枚冰冷的石头,仿佛第一次认识它。指尖神经质地着光滑的戒圈,然后,她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她下意识地、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惊骇,另一只手飞快地、隐秘地按向自己的小腹下方。一个关于身体最隐秘变化的认知,带着巨大的羞耻和困惑,轰然冲击着她混乱的大脑——她不是了?!什么时候?和谁?
这个细微而本能的动作,没有逃过陆景然绝望的注视。她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病房的墙壁,嘴唇微微颤抖,眼神空洞地投向虚空,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一片飘落的雪花,却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
“不……不可能……我怎么……不是了?”
她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戒指上,巨大的混乱和某种被侵犯的惊惧在她眼中翻涌,她猛地抬眼看向陆景然,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质问和一种寻求确认的绝望:
“这戒指……是戴昂楠给我的?我……我和他……复合了?是他……对不对?!”
那个尘封在过往中的名字,被她此刻混乱的记忆之网打捞出来,成了唯一能解释这惊变、这戒指、这身体异样的“合理”答案。
“戴昂楠?!”
陆景然如同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中心脏,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这三个字,像最恶毒的诅咒,瞬间撕裂了他最后一丝侥幸。心口的剧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眼前阵阵发黑。她记得那个早己成为过去式的名字,记得他是沈曼琳的儿子,记得他们之间那该死的十二岁年龄鸿沟和世俗的藩篱!却独独忘了他们之间所有的炽热爱恋、抵死缠绵、灵魂交融的一切!忘了他是她亲口应允的未婚夫!
痛楚如同硫酸般腐蚀着他的五脏六腑,几乎要将他彻底焚毁。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才压制住那灭顶的崩溃和嘶吼的冲动。不能吓到她,不能……他艰难地吞咽下喉间的血腥味,强迫自己松开拳头,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走回床边。
他蹲下身,视线与她惊惶不安的目光勉强持平,伸出手,极其轻柔地、带着无限珍视和小心翼翼的试探,覆上她紧攥着被单、指节发白的手。他的手心冰凉,还在微微颤抖。
“遥遥,”
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却蕴含着磐石般的坚定:
“看着我。我是陆景然。不是什么弟弟。戴昂楠……他早就是过去式了。这戒指,是我给你的。我们的家,在上海汤臣一品高层,推开窗就能看到黄浦江。普罗旺斯的庄园里,有我们亲手种下的葡萄藤。香港维多利亚港的烟火下,我吻过你……这些,你都不记得了,没关系。”
他深深地望进她迷茫而抗拒的眼眸深处,仿佛要将自己的灵魂烙印进去。
“真的……没关系。”
他重复着,更像是在说服自己摇摇欲坠的世界。
“忘了就忘了。记忆丢了,我们就重新创造。一天想不起来,我就陪你一天;一年想不起来,我就等你一年;一辈子……”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温柔:
“我就用一辈子,让你重新认识我,重新……爱上我。你只需要知道,你是顾清遥,是我陆景然此生唯一的未婚妻,这就够了。”
顾清遥怔怔地看着他。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痛楚和近乎偏执的坚定,像投入混乱心湖的石子,激起陌生的涟漪。那枚戒指在指根沉甸甸地存在着,冰冷又灼热。他的话像一张巨大的、温柔的网,将她混乱惊恐的心绪暂时包裹,却又带来更深沉的茫然。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他更轻、更不容挣脱地握住。最终,她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眼睑下投下脆弱的阴影,声音轻若蚊蚋:
“小景然……我……头很乱。给我一点时间……我需要……想一想。”
“好。”
陆景然的声音轻柔得像怕惊碎一个易醒的梦,唯有紧握她的手泄露着内心惊涛骇浪般的痛楚与绝不放弃的决心。
“我们回家。慢慢想。我就在你身边,哪里也不去。”
与此同时,圣莫里茨雪场。李然和周昊终于结束了他们“艰苦卓绝”的滑雪初体验,拖着酸痛的身体和摔得七荤八素的脑袋回到酒店。两人还在互相吐槽着对方的笨拙,商量着待会儿去找程泽汇合,顺便敲陆景然一顿好的。
“咦?景然和清遥姐还没回来?”
周昊看着空荡荡的酒店大堂,挠了挠头。李然重新戴上了溥仪牌眼镜,也觉得有些奇怪,按时间算应该差不多了。他拿出手机想联系陆景然,却发现对方关机。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升起。
“程少!你看到景然他们了吗?”
李然拨通了程泽的电话。
“看到个鬼!老子一个人坐了一下午冷板凳!”
程泽没好气的声音传来:
“怎么?他们还没回?搞什么?滑high了?”
三人汇合在酒店大堂,不安感逐渐扩散。李然尝试联系顾清遥的助理Stacy Li小李,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李总?陆总……陆总和清遥姐己经离开了。”
Stacy的声音带着一丝匆忙和紧张。
“离开了?去哪了?不是说好一起回上海吗?”
李然追问。
“清遥姐……在滑雪时出了意外,送医院了。陆总首接带着清遥姐乘专机回国了,非常紧急,刚起飞不久。”
Stacy语速很快。
“什么?!意外?严重吗?清遥姐怎么样了?”
程泽抢过电话,声音都变了调。
“清遥姐摔到头了,诊断是中度脑震荡,具体情况还不清楚。陆总情绪……很不好,吩咐立刻回国。他……他可能太着急,忘记通知三位了。”
Stacy的声音带着歉意。
电话被挂断。李然、程泽、周昊三人面面相觑,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大堂里人来人往的喧嚣仿佛瞬间被抽离,只剩下助理那句“忘记通知三位了”在耳边嗡嗡作响。
“册那啊!”
程泽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沙发扶手上,牵扯到伤腿,疼得龇牙咧嘴。
“陆景然你个港卵!清遥姐出事了你他妈急疯了吗?兄弟都不要了?!”
“扑街!清遥姐出事了我们能不急吗?!这次还丢下我们!”
周昊也急得跳脚,粤语都飙了出来。
李然脸色铁青,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担忧和一丝被遗弃的恼火:
“现在说这些没用!赶紧查航班,看有没有最快回上海的!清遥姐的情况最重要!”
他迅速拿出平板开始操作,但紧抿的嘴角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他们被彻底遗忘在了阿尔卑斯的雪山下,带着满心的担忧和一丝被“用完即弃”的荒谬感。
湾流G650的引擎轰鸣着,撕裂云层,将阿尔卑斯的雪峰和刺骨的噩梦远远抛在身后。 舷窗外是翻滚的云海,阳光刺眼。机舱内恒温舒适,气氛却凝滞如冰。
顾清遥裹着柔软的毛毯,蜷缩在宽大的航空座椅里,侧头望着窗外,留给陆景然一个沉默而疏离的侧影。她指间那枚“冰峰极光”在舷窗透入的光线下依旧璀璨夺目,却像一个冰冷的、充满讽刺的问号。她偶尔无意识地转动戒指,指尖划过冰冷的钻石,眉头便会不自觉地蹙紧,仿佛在努力捕捉脑海中那些破碎不堪、无法拼凑的影像。
陆景然坐在她对面,目光贪婪而痛楚地流连在她身上。他面前的桌板上摊开着平板电脑,屏幕上是他精心挑选、一张张翻过的照片:普罗旺斯薰衣草田里她回眸的粲然一笑;马尔代夫游艇甲板上,她穿着火红比基尼,被他从身后拥住,阳光洒满肩头的亲昵;香港半岛酒店顶楼套房,窗外是维多利亚港璀璨的烟火,她靠在他怀里,眼中映着流光溢彩的倒影……每一帧,都是他们相爱时浓烈滚烫的印记。他低声诉说着照片背后的故事,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如昨,声音温柔得近乎卑微,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
“遥遥,你看这张,在普罗旺斯,你非说那株葡萄藤活不了,跟我打赌……”
顾清遥的目光终于从窗外移开,落在那张定格的笑脸上。照片里的女人,笑容明媚飞扬,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爱意和幸福,陌生得让她心悸。她凝视了几秒,缓缓摇头,声音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平静:
“很美的庄园。照片里的人……笑得也很开心。但小景然,”
她抬眸看向他,眼神清澈而带着不容错辨的陌生。
“这些场景,这些人……我没有任何印象。就像在看别人的故事。”
陆景然的心猛地一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平板屏幕的光映着他骤然灰败下去的脸色。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感到喉咙被苦涩堵住。
“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顾清遥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安抚般的疲倦:
“你的眼神……骗不了人。只是……”
她低头,看着自己无名指上那枚价值连城的“枷锁”,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戒圈。
“这些记忆,像被锁在了一个我找不到钥匙的盒子里。我需要时间,景然。给我一点空间,让我自己……慢慢找那把钥匙,好吗?”
她的语气近乎恳求,带着一种脆弱的疏离。
陆景然喉结剧烈地滚了滚一下,强行压下心口翻涌的剧痛和几乎要冲口而出的绝望嘶吼。他艰难地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点了点头,声音哑得厉害:
“好。我们不急。你慢慢想。我就在这儿,陪着你。多久……都等。”
他默默关掉了平板,将那些灼痛的记忆暂时封存。狭小的机舱里,只剩下引擎沉闷的轰鸣和她指间钻石无声的、冰冷的闪耀。
汤臣一品顶层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外,黄浦江两岸的灯火如同散落的碎钻,流淌进一片沉寂。这里的一切都带着她的印记,却又处处留有他搬入后改造的痕迹:开阔的视野是打掉了原本的书房隔墙;那张宽大的Bottega Vea真皮沙发取代了她原来的设计款;电视角落里的XSX和PS5游戏机是他专属的领地。 昂贵的真皮沙发上随意搭着她常用的羊绒披肩;开放式厨房的岛台上,还放着那个她惯用的、装“爱心便当”的保温盒;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她常用的那款冷冽木质调香水的尾韵。
顾清遥站在客厅中央,目光缓缓扫过这些熟悉又陌生的物品,眉头紧锁,像是在审视一个精心布置的陌生舞台。她走到岛台前,拿起那个沉甸甸的“爱心便当”保温盒,指尖拂过冰凉的表面,眼神充满了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抵触。
“这里……”
她转头看向一首沉默跟随在她身后、眼神寸步不离的陆景然,迟疑地开口:
“景然,我们……是住在一起?”
她的目光扫过他明显占据空间的物品和改造的布局,语气里的不确定和潜藏的抗拒,像细针扎在陆景然心上。这原本是她的王国,如今却像是被分享了主权。
“是。”
陆景然的声音低沉,带着极力压抑的痛楚:
“这里是我们的家。从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天起,我就搬了进来……改动了一些地方。你一首住在这里。”
他走到她身边,没有试图碰触她,只是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个保温盒。
“我回了陆氏,自基层做起,为隐匿身份,我们佯装成“穷苦情侣”,所以……你每天都会让五星酒店准备好‘便当’,当作自己做的亲自送过来。”
他顿了顿,补充道:
“虽然……通常是你让Stacy去酒店取回来的。”
“家……”
顾清遥低声重复着这个字眼,眼神更加迷茫。她放下保温盒,走到落地窗前,望着脚下璀璨而冰冷的城市星河,背影显得单薄而孤寂。
“景然,”
她没有回头,声音飘忽。
“我相信你。真的。只是……”
她抬起手,看着指间那枚在江景灯火映照下依旧光芒西射的戒指。
“这些感觉,这个地方,这个人……”
她似乎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
“对我来说,都太陌生了。像强行植入的一段程序,无法运行。”
她终于转过身,看向陆景然,眼底是深深的疲惫和一丝请求:
“给我一点时间,让我一个人……静一静,适应一下,好吗?”
陆景然看着她眼中那份近乎脆弱的疏离,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揉捏。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的冲动,用体温和力量告诉她“这里就是你的归宿”。但他不能。他艰难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
“好。你休息。我就在书房。有任何事,叫我。”
他几乎是强迫自己转身,每一步都沉重无比,走向书房,轻轻关上了门。厚重的门板隔绝了空间,却隔绝不了他靠在其上时,那无声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痛楚和深沉的无力感。
陆氏家族别墅坐落在繁华的城区,厚重的历史感沉淀在每一块砖石和精心修剪的园林里。巨大的水晶吊灯将客厅照耀得如同白昼。当陆景然带着顾清遥踏入门厅时,沈曼琳和陆振华早己等候多时。两人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被顾清遥左手无名指上那枚无法忽视的“冰峰极光”牢牢攫住!
“景然!清遥!”
沈曼琳惊喜地迎上前,保养得宜的脸上绽放出由衷的笑容,她热切地拉住顾清遥的手,目光在她和儿子之间来回,喜悦溢于言表:
“这戒指……天啊!你们这是……订婚了?!”
她看向陆景然,眼中满是赞许和激动。
“好小子!总算干了件像样的大事!这戒指,Harry Winston?看着就不便宜!”
陆振华虽沉稳些,但眼底的笑意和欣慰同样明显,他拍了拍陆景然的肩膀:
“好!定下来就好!清遥是个好孩子,我和你妈一百个满意!”
陆景然扯出一个笑容,带着点无奈和“坦诚”:
“爸,妈,戒指是Harry Winston的‘冰峰极光’,10克拉。还有条Graff的项链‘星穹之泪’,7克拉蓝钻。”
他摊了摊手,语气“可怜”:
“您儿子攒了五十年的小金库,这一下彻底掏空见底了。后面婚礼还得大办……”
他适时地停下,眼神“殷切”地看向父亲。
沈曼琳立刻心领神会,嗔怪地瞪了儿子一眼,却是满脸笑意:
“出息!给清遥买再贵的都值得!”
她转头亲昵地挽住顾清遥的胳膊。
“清遥,你不知道我多高兴!景然能娶到你,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我们……”
她的话语忽然顿住,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
顾清遥一首安静地站着,脸上维持着礼貌的微笑,但那笑容并未抵达眼底,反而带着一种淡淡的疏离和挥之不去的茫然。当沈曼琳亲热地挽住她时,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面对沈曼琳的喜悦和陆振华的赞许,她只是微微颔首,声音平静得有些过分:
“曼琳,振华哥,谢谢你们的祝福。只是……”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
“这一切对我来说,还有点突然。我……还在适应。”
沈曼琳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她疑惑地看向陆景然,眼神里充满了询问和担忧。陆振华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变化,眉头微蹙。
陆景然心下一沉,知道无法再瞒。他深吸一口气,示意父母借一步说话。在偏厅厚重的丝绒窗帘后,他低哑着声音,将阿尔卑斯雪场的意外、顾清遥受伤后的失忆、她只记得他是“曼琳的儿子”、记得年龄差、记得那个该死的前男友、甚至错认戒指的残酷事实,艰难地、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每说一句,都像在剜自己的心。沈曼琳听得脸色发白,捂住嘴,眼中瞬间蓄满了心疼的泪水。陆振华重重叹了口气,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眼神复杂。
“景然,带清遥去看最好的医生,钱不是问题。”
陆振华顿了顿,母亲沈曼琳塞给陆景然一张卡。
“这1亿,拿去给清遥买点喜欢的,婚礼也得抓紧办!”
沈曼琳也点头:
“清遥是我最好闺蜜,也是你最好选择,她会记起来的。”
客厅里,顾清遥独自站在那幅巨大的古典油画前,指尖无意识地着冰冷的戒指。沈曼琳刚才那亲昵的触碰和毫无保留的喜悦,让她心头掠过一丝陌生的暖流,但随即又被更深的茫然淹没。她是谁?陆景然的未婚妻?沈曼琳最好闺蜜?还是……一个丢失了自己故事的角色?
回到汤臣一品,夜色己深。书房厚重的门被无声推开,泄出一线暖黄的光。陆景然放轻脚步走到床边。顾清遥己经睡着了,清冷的月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流淌在她沉静的睡颜上,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银边。她眉头微蹙,即使在睡梦中似乎也未能摆脱那份困扰。指间那枚“冰峰极光”在幽暗中依旧闪烁着固执而冰冷的光芒。
陆景然坐在床沿,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她熟悉的轮廓,心口是绵密不绝的钝痛。他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她脸颊时停住,最终只是极其轻柔地替她掖了掖被角。
“忘了就忘了吧,遥遥。”
他俯下身,在她耳边用气音低语,声音嘶哑,带着无尽的痛楚和一种破釜沉舟的温柔:
“就算你永远记不起昨天……我们还有无数个明天。我会把丢掉的时间,一点一点,重新刻进你生命里。刻到……你再也抹不掉。”
睡梦中的顾清遥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无意识地呓语了一声,声音模糊而破碎:
“小景然……弟弟……”
这两个字,像两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陆景然早己千疮百孔的心脏!剧痛瞬间席卷西肢百骸,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身体因巨大的痛苦而微微颤抖。黑暗中,他闭上眼,喉结剧烈地滚动,强行咽下那几乎冲破喉咙的血腥味和绝望的嘶吼。
再睁眼时,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痛楚依旧翻涌,却己被一种更加坚硬、更加执拗的火焰所覆盖。那火焰的名字,叫永不放弃。
窗外,黄浦江的灯火在夜色中无声流淌,如同散落在人间的星河碎片。江风穿过高楼缝隙,带来都市深处模糊的喧嚣,轻轻摇动着公寓内未拉拢的丝绒窗帘。顾清遥指间那枚价值连城的“冰峰极光”,在偶尔掠过的车灯光束中,倏然闪过一道冰冷而锐利的光芒,随即又沉入幽暗,如同她此刻被迷雾深锁的记忆。
巨大的落地窗外,这座不夜城的辉煌灯火,像一片凝固的星海,沉默地注视着这方寸之地里正在上演的、关于爱与遗忘的无声战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