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安国拄着断矛,站在西大街口。
他看着霍去病的身影,消失在西南角缺口方向,紧绷的嘴角终于松开一丝弧度。
匈奴兵的呐喊声从三个方向涌来,他却突然觉得浑身松快,仿佛压了半辈子的重担终于卸下。
“将军!东门失守了!”
一个浑身是血的亲兵踉跄跑来,手里还攥着半面汉军旗帜。
韩安国抬手止住他的话,目光扫过周围残剩的士兵。
不足三十人,个个带伤,甲胄破碎,却都挺首着脊梁,像冬日里不肯弯折的枯松。
“听见了?”
韩安国的声音嘶哑却清晰,压过了燃烧的噼啪声。
“霍少爷出去了。”
士兵们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有人忍不住低低欢呼,立刻被匈奴兵的咆哮声淹没。韩安国将断矛插进地里,当作临时的拄杖,左手按住不断渗血的左肩。
“传我命令。”
他看着残兵们,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剩余弟兄,全部突围。”
“将军!我们跟你走!”
一个年轻士兵喊道,他的头盔掉了,额头上淌着血。
“要死一起死!”
“糊涂!”
韩安国厉声呵斥,断矛重重戳在地上。
“你们活着,渔阳就不算全输!”
他指向西北方向,那里的火势较弱,隐约能看见城墙的轮廓。
“从西北角缺口冲出去,那里匈奴兵少。”
“那将军您?”
亲兵急得眼眶发红。
“老夫随后就到。”
韩安国扯出个笑容,皱纹里积满了烟灰和血污。
“老夫这身板,匈奴人追不上。”
他从怀里掏出兵符,塞进亲兵手里。
“拿着这个去找墨影,告诉他,护住弟兄们,等老夫…… 等老夫回长安谢罪。”
亲兵攥紧兵符,扑通跪下磕了三个头,额头撞在血污的石板上:
“末将遵命!将军保重!”
“快走!”
韩安国挥挥手,转身走向相反方向。
“老夫去引开他们。”
残兵们望着他的背影,咬着牙转身冲向西北角。
韩安国听见身后传来厮杀声,知道他们己经与匈奴兵交上了手。
他深吸一口气,拖着伤腿往城主府方向走,那里的钟楼还没倒塌,是全城最高的建筑。 “汉狗将军在那里!”
匈奴兵发现了他,呐喊着围拢过来。
韩安国举起断矛,尽管左臂几乎抬不起来,却依旧摆出迎战的姿态。
“来啊!”
他放声大笑,笑声震得喉咙发疼。
“老夫韩安国在此,有种的过来!”
几个匈奴骑兵冲过来,弯刀带着风声劈向他的头顶。
韩安国侧身躲开,断矛横扫,刺穿了最前面那匹战马的脖颈。马受惊跃起,将后面的骑兵撞得人仰马翻。
趁着混乱,韩安国转身钻进旁边的巷子。
这里曾是渔阳最繁华的商业街,如今却空无一人,只有燃烧的店铺在噼啪作响。
他扶着墙喘息,左肩的伤口疼得钻心,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将军!这边!”
巷口传来低喝,是两个没来得及撤离的伤兵,他们拄着木棍,正往这边招手。
韩安国跟着他们钻进一间烧毁的民房,从后窗翻出去,来到一条狭窄的排水沟。伤兵们在前面带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泞前行。
“这能通到西北角?”
韩安国问,泥水己经没过了脚踝。
“能!”
一个伤兵回头,脸上沾着泥污。
“我们之前修城墙时挖的暗道,匈奴人不知道。”
排水沟尽头果然有个隐蔽的出口,靠近西北角的城墙缺口。
此时缺口处的厮杀己经平息,只留下遍地尸体和燃烧的盾牌。韩安国探头望去,匈奴兵正在收拾战场,三三两两地巡逻。
“等巡逻兵过去。”
韩安国按住想要冲出去的伤兵。
“听我口令。”
寒风卷着火星掠过城墙,巡逻兵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韩安国猛地挥手:
“走!”
三人从出口滚出来,趴在雪地里匍匐前进。
匈奴兵的火把在远处晃动,光线忽明忽暗。
韩安国的左腿突然抽痛,差点发出声响,他死死咬住嘴唇,血珠渗了出来。
“将军,您的腿!”
伤兵发现他裤腿渗出的血迹,想要停下查看。
“别管我!”
韩安国低声呵斥,推着他们往前。
“快到树林了,进去就安全了。”
终于钻进城外的树林,三人瘫倒在雪地里大口喘气。
韩安国靠在树干上,才敢低头看自己的伤势。
左肩的箭伤裂开,血浸透了半边战袍;左腿被战马撞过的地方肿得老高,裤腿和冻雪冻在了一起;后背还有几处刀伤,火辣辣地疼。
“水……”
韩安国嗓子干得冒烟,伤兵急忙解下水囊递过来。
他喝了两口,却忍不住咳嗽起来,每咳一下,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
“将军,您伤得太重了。”
伤兵看着他苍白的脸,声音发颤。
“我们得找郎中。”
韩安国摆摆手,望着渔阳城的方向,那里的火光依旧冲天。
他想起霍去病年轻的脸,想起那个在帐中坚持要去咽喉谷设伏的少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若当时听他的……”
韩安国喃喃自语,悔恨像潮水般涌来。
他戎马一生,自认老成持重,却在最后关头犯了糊涂,不仅丢了渔阳,还连累了满城百姓和弟兄。
“将军,我们现在去哪?”
伤兵问,搓着冻得发紫的手。
韩安国望向狼山深处,那里应该是墨影驻守的驿站。
他从怀里掏出半块干粮,塞进伤兵手里:
“往狼山走,找墨影。”
他撑着树干想要站起来,却一阵头晕目眩,差点摔倒。
“将军!”
伤兵急忙扶住他,才发现他后背的伤口己经结冰。
“您不能再走了,我们生火取暖,等天亮再走。”
韩安国点点头,靠在树上闭上眼睛。
树林里很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匈奴兵的呼喝。
他想起武帝的嘱托,想起长安的宫阙,想起那些等着他凯旋的同僚。
“老夫要回去……”
韩安国轻声说,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远方的武帝。
“回去谢罪……”
伤兵在旁边生火,火苗舔舐着枯枝,发出噼啪声响。
韩安国感到一阵寒意袭来,他裹紧残破的战袍,却依旧冷得发抖。
朦胧中,他仿佛看见霍去病带着弟兄们在前面开路,墨影的亲兵举着火把在林中接应……
“将军,火生好了。”
伤兵扶他靠近火堆,暖意渐渐驱散寒冷。
韩安国看着跳动的火苗,意识渐渐模糊,但他死死攥着那半块兵符,仿佛那是支撑他活下去的最后希望。
狼山深处的驿站里,墨影正焦急地踱步。
他派出去的探马己经回来两拨,都说没看见韩将军的身影。
窗外的风雪越来越大,他望着渔阳的方向,心里隐隐不安。
“再派一队人去找!”
墨影对亲兵下令,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
“沿着树林边缘搜,仔细点!”
亲兵领命而去,墨影握紧腰间的弯刀,来回踱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