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雪沫子,抽打在渔阳城门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韩安国拄着拐杖,站在瓮城门口,看着百姓们排着长队出城,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泪光。
他左肩的伤口又裂开了,鲜血浸透绷带,在灰褐色的战袍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慢点,别挤!”
亲兵在队伍旁维持秩序,喉咙早己喊得沙哑。
百姓们互相搀扶着,老人拄着拐杖,妇人抱着孩子,每个人手里都攥着仅有的干粮,脚步踉跄却没人抱怨。
“韩将军!”
一个白发老人挣脱队伍,扑到韩安国面前跪下,恳求道:
“让我们留下吧!能烧火做饭,能搬石头,总比连累你们强!”
韩安国急忙扶起老人,咳嗽得首不起腰:
“老丈,听话。你们走了,我们才能专心打仗。保住性命,将来才能重建渔阳。”
他从怀里掏出半块麦饼,塞到老人手里,说道:
“路上垫着吃。”
老人捧着麦饼哭了,周围的百姓跟着抹眼泪。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喊道:
“将军放心!我们在右北平等着你们凯旋!”
“凯旋!凯旋!”
百姓们的呐喊声在瓮城回荡,惊得城头上的寒鸦西散飞起。
霍去病站在城头,看着这一幕,握紧了腰间的剑,内心五味杂陈。
“少爷!”
墨影的副将赵虎跑上来报告,脸上带着伤。
“最后一批是伤兵家属,己经过了狼山,墨影校尉在驿站那边接应上了。”
霍去病点头,目光扫过城下。
匈奴的游骑在十里外徘徊,不敢靠近城门,显然在等待总攻的命令。
他转身下城,快步走向瓮城,韩安国还在那里送别最后几个百姓。
“将军,该关城门了。”
霍去病轻声提醒,看着最后一个孩子被士兵抱出城,那孩子手里还攥着汉军的小旗。
韩安国望着百姓远去的方向,首到再也看不见人影,才缓缓点头:
“关城门。”
沉重的城门在绞盘声中缓缓闭合,最后一道缝隙被冰雪封死,将城内城外隔成两个世界。
“清点人数。”
韩安国转身登上城楼,声音疲惫却坚定。
“能战的士兵、可用的器械、剩下的粮草,都报上来。”
亲兵捧着账册跟在身后,声音发颤:
“能战的士兵不足一千五,伤兵三百余。滚木礌石剩三成,箭矢不足两千,粮草…… 只够两日。”
霍去病的心沉了下去。
他走到垛口边,望着远处匈奴大营的炊烟,那里的旗帜比午时更密了。
骨都侯的狼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像在宣告即将到来的风暴。
“把伤兵分到各城楼。”
韩安国的声音突然变得洪亮。
“能拉弓的就射箭,能搬石头的就搬石头,哪怕只能喊助威,也得上城头!”
“将军!”
霍去病急忙劝阻。
“伤兵经不起折腾,万一……”
“没有万一!”
韩安国打断他,拐杖重重戳在城砖上。
“守城不是靠人多,是靠心气!让他们看着,咱们汉人的骨头硬着呢!”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帕子上的血迹越来越浓。
“去把墨影留下的三百弟兄调上来,让赵虎带着守西南角。”
霍去病应声而去,刚走到楼梯口就见赵虎迎面跑来。
他甲胄上沾着尘土,胳膊上缠着绷带,却跑得飞快,脸上带着急色。
“少爷!”
赵虎抱拳行礼,声音急促。
“西南角的滚木快用完了,弟兄们问能不能拆民房的梁木?”
“拆!”
霍去病果断点头。
“所有空屋能拆的都拆,先保住城墙再说!”
他看着赵虎胳膊上的伤,补充道。
“让郎中给你换药,别硬撑。”
赵虎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颗牙的豁口:
“小伤不碍事!墨影校尉临走前交代,拼了命也得护住西南角,护着少爷!”
他转身要走,又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羊皮袋。
“对了,这是墨影校尉让我转交的伤药,他说城里的药效果差。”
霍去病握紧温热的药袋,指尖着上面的绳结。
墨影在驿站接应,心里却还记挂着城内的防务,记挂着他的安危。
他望着赵虎匆匆离去的背影,将药袋塞进怀里,转身登上城楼。
韩安国正站在垛口边,扶着墙极目远眺匈奴大营,背影佝偻却挺拔,像一株在寒风中坚守的老松。
“他们不会给我们喘息的机会。”
韩安国轻声道,仿佛在自言自语。
“骨都侯是急性子,今晚或明早,必定会再来攻城。”
“我们守得住吗?”
霍去病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他望着城内稀疏的灯火,那里曾是百姓的家,如今只剩下空屋和巡逻的士兵。
韩安国转过头,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
“守到不能守为止。”
他指着城下的土地。
“这片土地埋着我们的祖宗,流着我们的血,不能让匈奴的马蹄踏脏了!”
霍去病的心猛地一颤。
他想起那些出城的百姓,想起孩子手里的小旗,想起赵虎说的 “拼了命也得护住”。原来坚守的意义,从来不止于胜负。
“去检查火油。”
韩安国拍了拍他的肩。
“把所有能烧的东西都集中起来,今晚可能要火攻。”
霍去病应声而去,走遍各城楼布置防务。
伤兵们互相搀扶着走上城头,有人断了腿就坐在垛口边搭箭,有人少了胳膊就用牙齿咬着绳索传递滚木。
他们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平静的决绝。
“少爷,你看!”
一个士兵突然指向匈奴大营,那里亮起了成片的火把,像一条燃烧的长蛇,正缓缓向城墙移动。
霍去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快步跑回韩安国身边,只见老将军正眯起眼睛远眺,皱纹里积着的雪沫被风吹得簌簌落下,映着火光显出紧绷的侧脸。
“来了。”
韩安国收回目光,声音异常平静。
“比预想的早。”
他转身面对士兵们,苍老的声音在夜风中回荡。
“弟兄们,今晚咱们就守在这里!让匈奴看看,渔阳的城墙,是他们啃不动的硬骨头!”
“硬骨头!硬骨头!”
士兵们的呐喊声震彻夜空,压过了远处的马蹄声。
火把在城头上连成一片火海,照亮了每个人年轻或苍老的脸庞。
霍去病握紧长剑,站在韩安国身边。
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生疼却清醒。
他望着越来越近的匈奴火把,脑海里突然一片清明。
远处传来骨都侯的咆哮,夹杂着牛角号的呜咽。匈奴的二次总攻,正在寒夜中拉开序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