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渔阳城，营帐。
韩安国拄着拐杖穿行在帐篷间，青灰色的战袍上还沾着未干的药渍，每走一步都牵动左肩的伤口，疼得他额头冒汗。
“张大哥，伤口换过药了？”
韩安国在一顶帐篷前停下，看着士兵正在给断臂的老兵包扎。
“郎中说你这伤得静养，别总想着起身放哨。”
断臂老兵挣扎着要起身，被韩安国按住：
“将军放心，小的还能守垛口！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让匈奴踏进城！”
帐篷里的伤兵们齐声附和，断箭穿透的铠甲、染血的盾牌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韩安国眼圈微红，从亲兵手里接过粮袋：
“都给我好好养伤。今日从流民里挑了些会做饭的妇人，晚上加个菜，炖了锅羊肉汤。”
他转向帐外排队领粥的百姓。
“老少爷们再忍忍，只要守住城，朝廷的救济粮总会到的。”
白发苍苍的老者捧着陶碗鞠躬：
“将军放心，俺们能扛！家里的后生都上城头帮忙了，就是拼了老命，也得护住渔阳！”
周围的百姓纷纷应和，粗粝的手掌紧紧攥着陶碗，碗沿的热气模糊了他们的脸庞。
霍去病站在远处的高坡上，看着这一幕，玄色劲装在暮色中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墨影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后，左臂的箭伤刚换过药，绷带渗出淡淡的血痕：
“少爷，韩将军把人心稳住了。”
“稳住一时，稳不住一世。”
霍去病望着匈奴营地方向，那里的篝火己经亮起，像撒在荒原上的鬼火。
“粮草只够十日，伤兵越来越多，匈奴随时会反扑。”
墨影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咱们烧了他们的粮草，右贤王至少得等左贤王的补给，这半月能喘口气。”
“喘口气不够。”
霍去病转身走向僻静的军械库，那里堆放着修补城墙的木料，月光透过缝隙洒在地上，像一道道银色的刀痕。
“墨影，假如…… 我是说假如，渔阳城守不住了怎么办？”
墨影的脚步猛地顿住，月光照在他脸上，瞳孔骤然收缩：
“少爷说什么胡话？咱们刚打了胜仗，弟兄们士气正高……”
“回答我。”
霍去病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继续说道：
“假如城破了，韩将军大败，咱们怎么办？”
墨影喉结滚动，右手下意识按向腰间的刀：
“那就在城头战死！跟匈奴拼了！但是，您忘了出发前对陛下的承诺？忘了长安的昭华公主和春桃……”
“我没忘。”
霍去病打断他，指尖在一根断裂的矛杆上划过。
“但战死解决不了问题。韩将军是朝廷重臣，不能死在这里。伤兵和百姓，总得有人护着突围。”
月光突然被乌云遮住，军械库陷入昏暗。
墨影的声音带着颤抖：
“少爷想让我带他们走？那您呢？”
“我留下。”
霍去病的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狼山水源。
他继续说道：
“韩将军年纪大了，又受了伤，需要人断后。我熟悉匈奴战法，能多拖他们一时，你们就能多跑远一程。”
“不行！”
墨影猛地抓住他的胳膊，绷带下的伤口挣裂开来，渗出血迹。他恳切道：
“出发前夫人把您托付给我，昭华公主塞给我的平安符还在身上！我答应过她们，要把您平平安安带回长安！”
“这就是最平安的办法。”
霍去病掰开他的手，月光恰好从云缝中漏出，照亮少年脸上的决绝。
“右北平的驿站有咱们的人，你带着伤兵和百姓往那边走，找太守暂避。只要你们活着出去，就能把渔阳的战况带回长安，让陛下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墨影的眼睛在昏暗里亮得吓人，像受伤的狼：
“那您呢？您让我把您一个人留下？让匈奴把您……”
他说不下去，喉咙里发出呜咽声。
“我是陛下特使，守土有责。”
霍去病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那是卫少儿给他的护身符。
“你把这个带给我母亲，告诉她儿子没给卫家丢脸。告诉昭华……”
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说道：
“告诉她不必等了。”
“我不接！”
墨影猛地后退一步，撞到堆木上发出闷响，哭道：
“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霍去病的声音沉了下来，月光下的脸庞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说道：
“你带的是希望，我留下的是责任。咱们分工不同，都是为了守住更多人。”
他从腰间解下密信，塞到墨影手里。
“这是陛下给韩将军的密信，里面有淮南王泄密的证据，你务必带回长安，交给卫青将军。”
墨影死死攥着密信，指节泛白：
“少爷忘了咱们怎么夜袭狼山的？怎么烧粮草的？只要咱们在一起，就没有打不赢的仗！”
“这次不一样。”
霍去病望着军械库外的星空，北斗七星的位置在乌云中若隐若现，说道：
“历史或许会改变，但有些结局躲不掉。韩将军突围伤重，史书早有记载，我能做的，是让这个结局来得晚些，让更多人活下去。”
墨影听不懂他口里的什么历史，但他看懂了霍去病眼中的决绝。
这个14岁的少年，在短短半月里褪去了长安的稚气，眉宇间染上了沙场的风霜。
墨影忽然单膝跪地，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
“求少爷收回命令！让我留下断后，您带着大家走！我武功比您好，活下来的几率更大！”
“这是命令。”
霍去病扶起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传来，说道;
“你是我最信任的兄弟，只有你能把他们安全带出去。记住，出了城往东南走，那里有片芦苇荡能藏身，避开匈奴的游骑。”
他拍了拍墨影的肩膀，继续说道：
“照顾好弟兄们，照顾好百姓。”
墨影的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地上的木屑里：
“那您一定要活着…… 等我带援军回来接您！”
霍去病笑了，月光照亮他年轻的脸庞：
“好，我等你。”
他知道这是谎言，却不想打破最后的希望。
远处传来韩安国安抚百姓的声音，混合着孩童的啼哭和伤兵的咳嗽，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墨影抹了把脸，将密信和玉佩贴身藏好，重重叩首：
“属下…… 领命。”
起身时，他的背影挺得笔首，像一杆永不弯折的枪。
霍去病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才缓缓靠在堆木上。
月光透过缝隙照在他脸上，映出眼底的疲惫与迷茫。
他想起《史记》里关于自己的记载，那些 “骠骑冠军，飚勇纷纭” 的字句，此刻都变得模糊。
如果历史真的要让韩安国突围，让自己留在渔阳，那这场穿越时空的记忆，到底是为了什么？
远处的伤兵营传来歌声，是老兵们在唱家乡的歌谣，沙哑的嗓音在夜风中飘散。
霍去病握紧了腰间的剑，不管未来如何，至少此刻，他要守住这片月光下的城池，守住这些在歌声中寻找慰藉的生命。
夜色渐深，渔阳城在寂静中积蓄着力量，等待着黎明后的又一场战斗。
而在城郊的芦苇荡方向，墨影带着挑选的弟兄们正在悄悄集结。
他们的脚步很轻，却带着沉甸甸的希望与嘱托，朝着右北平的方向缓缓移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