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快看，长安方向来了快马！”
瞭望兵的喊声穿透风声，霍去病循声望去，只见一骑快马冲破晨雾，马蹄踏过结薄冰的护城河吊桥，溅起的水花在半空凝成冰珠。
韩安国的营帐里，药碗刚被侍女收走，他正对着舆图测算匈奴退军后的布防。
听见帐外马蹄声急促，眉头不由自主地拧紧：
“这个时辰来的，怕是急事。”
话音未落，传令兵己掀帘而入，身上的披风还在滴水，怀里紧紧抱着染血的军报：
“将军！长安急报！卫青、李息将军大败！”
霍去病恰好掀帘进来，听见这话猛地顿住脚步，铜盏里的茶水溅在手背上也浑然不觉。
韩安国接过军报的手在颤抖，封泥上的 “羽檄” 二字被血水浸透，拆开时羊皮纸发出脆响。
“淮南王……”
韩安国念出这三个字时，声音像被砂纸磨过，说道：
“他竟向匈奴泄了密。”
霍去病凑上前去，军报上的字迹潦草而急促，记录着惊心动魄的战况：
卫青从云中西进至高阙时，本欲依原计划切断匈奴右翼，却不知淮南王早己通过密使将行军路线、粮草补给点全盘告知左贤王。匈奴在高阙设下十面埋伏，待卫青大军进入峡谷，两侧山崖突然滚下巨石堵塞退路，数万匈奴骑兵从谷口谷尾同时冲杀，汉军猝不及防，粮草辎重尽数被烧。
“卫青将军率部死战三日。”
韩安国继续念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继续念道：
“折损骑兵八千，都尉以下将官战死十七人，被迫退回云中固守，至今仍被左贤王围困。” 军报上的字迹突然变得凌乱，显然是急着发出：
李息在代郡的处境更惨。他本欲袭扰左贤王侧翼牵制敌军，却因行军路线暴露，在漠南草原遭匈奴主力合围。汉军步兵为主，在开阔草原根本抵不住匈奴骑兵冲击，激战一日后阵脚大乱，副将战死，李息身中三箭，仅率三千残兵突围，退守代郡城墙，如今连传递消息都需派死士突围。
“长安…… 长安无兵可派了。”
韩安国念到最后一句，声音低得像耳语，绝望地念道：
“陛下亲书：‘渔阳自守，勿盼援军’。”
帐内陷入死寂，只有烛火在寒风中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帐壁上，忽明忽暗如同风中残烛。
霍去病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高阙峡谷的地形他在舆图上见过，两侧山崖陡峭，一旦被堵便是死地，卫青定然是拼了性命才带出残部。
“淮南王……”
霍去病的声音带着少年人从未有过的寒意，不解地说道：
“他为何要这么做？”
韩安国放下军报，咳嗽声比往日更重：
“老早便觉得他不对劲。推恩令下后藩王多有怨言，没想到他竟敢通敌叛国！”
他一拳砸在案上，铜镇纸震得跳起。
“这下完了，卫青被拖在云中，李息困于代郡，渔阳成了孤家寡人。”
“匈奴知道援军无望了。”
霍去病望着舆图上的渔阳，像被狼群围困的孤羊，他说：
“右贤王退回五十里是缓兵之计，等他得到消息，定会卷土重来。”
“卷土重来又如何？”
韩安国苦笑一声，咳得腰都弯了下去。
“咱们现在只有西千残兵，连守城的滚木都快用完了。援军不来，守到最后无非是城破人亡。”
“不能等！”
霍去病猛地抬头，眼中闪过决绝的光，继续说道：
“军报说匈奴烧了卫青的粮草，他们自己的粮草也未必充足。右贤王退回五十里，营地必然松懈，我们还有机会！”
“机会？”
韩安国冷笑一声，指着军报，说道：
“卫青八千精锐都折了，咱们这点人能做什么？去送命吗？”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帕子上的血迹越来越深。
“老夫守城多年，什么阵仗没见过？这是绝境，只能守。”
“守到何时？”
霍去病追问，声音带着压抑的急切。
“粮草只剩十日，滚木箭矢不足三日，士兵带伤作战者过半。等匈奴知道援军不来，必会全力攻城，到时候连突围的机会都没有！”
“突围？往哪里突？”
韩安国反问，目光扫过舆图，说道：
“西周都是匈奴骑兵，渔阳是平原，咱们的步兵根本跑不过他们的马蹄。”
他忽然抓住霍去病的手腕，老将军的手冰凉而颤抖。继续说道：
“听老夫一句，少年人，能多活一日是一日。守住城，至少能多杀几个匈奴。”
霍去病看着他苍白的脸，忽然想起长安临行前汉武帝的嘱托，想起昭华塞给他的同心珏，想起墨影带回来的弟兄们的尸体。
他猛地抽回手，转身走向帐门：
“我去看看弟兄们。”
帐外的寒风灌进领口，城头传来士兵操练的呼喝声，却比往日稀疏了许多。
霍去病扶着垛口望向匈奴退军的方向，那里的炊烟在暮色中若隐若现，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正在舔舐伤口。
墨影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声音低沉：
“少爷，弟兄们都知道消息了，没人怕。”
霍去病望着城下操练的士兵，有人拄着断矛练习刺杀，有人正在修补破损的铠甲，脸上虽有疲惫，眼神却依旧坚定。
他忽然转身往回走：
“去帐里，我要重新画舆图。”
韩安国还坐在帐内，见他回来便抬起头。
霍去病将羊皮纸铺在案上，蘸着墨汁迅速勾勒：
“右贤王退军后，中军帐移到了狼山脚下，那里有处水源是他们必经之路。我们还有三百斤火油……”
韩安国看着他笔下的线条，忽然叹了口气：
“你想怎么做？”
“他们粮草不足，必会派人去狼山取水。”
霍去病的笔尖在水源处重重一点。
“咱们用剩下的火油做陷阱，至少能让他们再乱一阵。”
韩安国沉默地看着舆图，烛火照在他斑白的鬓发上。
过了许久，他缓缓点头：
“让墨影去办，带上最精锐的弟兄。”
他望着霍去病年轻的侧脸，忽然轻声道：
“小心些。”
霍去病抬头时，正撞见老将军眼中一闪而过的关切，像极了父亲看儿子的眼神。
他重重点头，转身时腰间的同心珏轻轻晃动，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
帐外的寒风还在呼啸，但这一刻，两个原本争执不休的人，心中却生出了同样的念头 —— 哪怕是绝境，也要拼到最后一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