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阳的暮色来得早,刚过申时,夕阳就被燕山的阴影吞没。
霍去病站在韩安国营帐外,望着渐暗的天色,披风被秋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的短剑。
墨影带着二十名护卫,己在校场待命,每人背上都背着羊皮纸和炭笔。
“韩将军在吗?”
霍去病掀帘而入时,韩安国正对着沙盘皱眉,案上的油灯忽明忽暗,映得他鬓角的白发愈发清晰。
“什么事?”
韩安国头也没抬,指尖拨弄着沙盘上的石子。
“匈奴又在西南角增兵了,你来得正好,看看怎么加固防线。”
“防线的事稍后说。”
霍去病走到沙盘前,声音沉稳。
“我想去城外勘察地形,摸清楚匈奴的布防。”
韩安国猛地抬头,油灯的光晕在他眼中晃动:
“胡闹!城外十里都是匈奴的游骑,你想送命?”
他咳嗽着起身,甲胄碰撞的声响在帐内格外刺耳。
“白日里去就是活靶子,夜里更危险。”
“正是危险,才要去。”
霍去病指着沙盘西南角。
“将军说这里是薄弱点,但具体地形如何?护城河深浅、城外坡度、匈奴营垒距离,这些都得亲眼看过才知道。”
他从怀中掏出张草图。
“这是路上画的,总不如实地勘察准。”
韩安国接过草图,见上面用炭笔勾勒着城墙轮廓,却在关键处打了问号。
他盯着霍去病年轻的脸,忽然冷笑:
“你以为战场是长安的校场?匈奴的斥候比狼还灵,你们这二十几人出去,不出半个时辰就得被围住。”
“我们不走大路。”
霍去病早有准备,指尖点向沙盘东北角。
“那里有处废弃的烽火台,地势高,能望见全城。从暗渠出去,绕开匈奴的游骑,一个时辰来回足够。”
“暗渠?”
韩安国眼中闪过惊讶。
“那渠年久失修,早被淤泥堵死了,你怎么知道能走?”
“来时见城根有水流痕迹,想来是近日雨水冲开了缺口。”
霍去病语气肯定。
“让熟悉地形的老兵带路,定能出去。”
韩安国沉默半晌,油灯的火苗舔着灯芯,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帐壁上。
他忽然起身,从墙上摘下枚虎符:
“让张都尉带你去,他守了渔阳十年,闭着眼都能走暗渠。”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
“带足弓箭,遇敌别恋战,活着回来最重要。”
“谢将军。”
霍去病接过虎符,转身时腰间的同心珏轻响。
“我们二更前必回。”
暗渠里又黑又潮,火把的光只能照亮身前几步。
张都尉举着火把在前引路,靴底踩在泥泞里发出咕叽声。
霍去病紧随其后,一手按剑,一手护着怀里的羊皮纸,潮湿的空气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前面就是出口,小心碰头。”
张都尉弯腰推开块石板,冷风瞬间灌进来,带着塞外的寒意。
霍去病钻出暗渠时,发现自己站在片茂密的树林里,远处匈奴营的篝火像散落的星辰,在夜色中闪烁。
“跟紧了,踩着我的脚印走。”
张都尉压低声音,带着队伍钻进密林。
落叶在脚下沙沙作响,偶尔能听见远处匈奴游骑的呼喝声,惊得林中宿鸟扑棱棱飞起。 半个时辰后,他们抵达那座废弃的烽火台。
霍去病攀上残破的台顶,冷风瞬间吹透了他的劲装。他铺开羊皮纸,借着火折子的光开始绘制地形:
西南角的城墙果然有处凹陷,护城河在这里只有丈余宽;匈奴的主营扎在地势较高的土坡上,正好俯瞰城墙缺口;马厩和粮草营分居两侧,中间有巡逻队来回穿梭。
“记下了吗?”
霍去病头也不回,炭笔在纸上飞快游走。
“护城河浅滩做标记,匈奴主营的旗帜颜色、巡逻队的间隔时间,都要记清楚。”
墨影蹲在台边警戒,忽然低声道:
“有动静!东边来了队游骑,大约十人。”
霍去病立刻吹灭火折子,伏在台顶向下望。
只见十余名匈奴骑兵举着火把经过,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屏住呼吸,首到骑兵走远才松口气,重新点亮火折子:
“加快速度,我们得在他们折返前离开。”
寒风越来越紧,吹得羊皮纸哗哗作响。霍去病的手指冻得发僵,却依旧画得精准:
标注出匈奴的箭塔位置、城墙外的陷阱区、甚至连几处可以藏身的沟壑都一一记下。
张都尉在一旁看着,忍不住点头 —— 这少年虽年轻,勘察地形的本事却不输老兵。
“好了,撤!”
霍去病卷起羊皮纸,塞进怀里贴胸的位置。
刚下烽火台,就听见远处传来匈奴的号角声,三人立刻钻进密林,借着夜色掩护向暗渠方向撤退。
回到营地时,二更的梆子刚敲过。
霍去病首奔韩安国营帐,掀帘时带进股寒气,将冻得发硬的羊皮纸递过去:
“将军,地形图画好了。”
韩安国正对着油灯出神,见他进来,眼皮都没抬:
“命大,没被匈奴捉去。”
他接过羊皮纸,展开时动作却很轻,油灯的光映在纸上,将密密麻麻的标注照得清清楚楚。
“西南角护城河实测一丈二,坡度缓,匈奴的投石机能打到城墙中段。”
霍去病指着图上的标记,说道:
“他们的主营距城墙三里,骑兵半个时辰就能冲到城下,但中间有片沼泽地,可设置障碍。”
他指尖点向马厩位置,继续说道:
“这里防守最松,巡逻队一刻钟一班,夜里可用火攻。”
韩安国的手指在沼泽地的标记上停住,那里用红炭笔标着深浅:
“这片沼泽能陷住战马?”
“亲测过,最深的地方能没到马腹。”
霍去病语气肯定。
“下午刚有匈奴游骑陷进去,挣扎了半天才出来。”
韩安国没说话,又看向城墙缺口的标注,那里详细记录了破损程度、可用的修补材料、甚至连附近民房的木料数量都列了出来。
他反复看了三遍,忽然将图纸拍到案上:
“画得倒细,就是不知道顶不顶用。”
“将军明日便可验证。”
霍去病没在意他的冷淡。
“按图设置障碍,定能迟滞匈奴的进攻。”
“你以为老夫守了三年渔阳,还不如你这毛头小子?”
韩安国冷笑,却悄悄将图纸折好,塞进怀里。
“下去歇息吧,明日还要守城。”
霍去病躬身行礼,转身时听见韩安国在身后咳嗽,夹杂着纸张翻动的声响。
他嘴角勾起抹浅笑,掀帘而出时,寒风灌进领口,却吹不散心头的暖意 —— 至少,这张图没被当成废纸。
帐内,韩安国重新展开图纸,就着油灯仔细研究。
他让亲兵取来自己绘制的地形图,两张图一对比,竟发现霍去病标出了三处他没注意到的暗沟,那里正好可以藏兵。
他指尖在暗沟标记上重重按了按,忽然对着油灯喃喃自语:
“倒真有点卫青的影子。”
亲兵进来添灯油,见将军对着张少年绘制的地图出神,忍不住问:
“要不要按图布置?”
韩安国立刻收起图纸,恢复了严肃:
“按老规矩来,再加派些人手守西南角。”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把沼泽地附近的枯枝都清理了,堆成障碍。”
亲兵应声而去,韩安国却再次展开图纸。
月光从帐缝钻进来,照在霍去病清秀的字迹上,他忽然想起汉武帝密信里的 “善谋” 二字,嘴角动了动,最终还是化成声咳嗽,将图纸小心收好。
城外的匈奴营传来更鼓声,韩安国扶着案站起身,望着窗外的夜色。
他知道这张地形图的价值,只是几十年的军旅生涯让他习惯了谨慎,更不习惯在小辈面前显露赞赏。
“小子,别让老夫失望。”
他对着夜色轻声说,咳嗽声在寂静的营地里远远传开,与城头的梆子声交织在一起,织成张无形的防御网,守护着这座风雨飘摇的孤城。
霍去病回到自己的营帐,墨影正用炭火取暖。他解下腰间的同心珏,在火上烤了烤,暖玉的温度驱散了寒意。
想起韩安国藏图纸的动作,他忽然笑了 —— 老将军虽然嘴硬,心里还是认了这张图。
“明日有的忙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