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别昭华公主后,霍去病经历一路的惊险,自不必细数。他终于达到渔阳城。
韩安国的营帐帘,被风掀起一角,带进股雪粒子似的寒意。
霍去病掀帘而入时,披风上还沾着未化的霜花。
他解下披风的动作,带着少年人的利落,腰间的同心珏撞在剑鞘上,叮地一声脆响。
“韩将军。”
他将密信双手奉上,牛皮封套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陛下密信。”
韩安国接过密信时。
他认得封泥上的 “天子行玺”,却迟迟没掰开封套,只盯着霍去病年轻的脸看 —— 这张脸在烛火下棱角分明,眉骨处还带着未愈的擦伤,倒有几分卫青年轻时的英气。
“你就是霍去病?”
韩安国的声音带着病后的沙哑,咳嗽声惊得烛火跳了跳。
“长安来的少年特使?”
“奉陛下令,前来协助将军守城。”
霍去病立正站着,玄色劲装勾勒出单薄却挺拔的身形。
“我并无军职,只供将军参谋。”
韩安国这才掰开封套,羊皮纸展开时簌簌作响。
烛火照在字迹上,汉武帝的笔迹力透纸背:
“去病虽无职,前随卫青两战有功,善谋。渔阳事急,听其策,决策权在汝。”
他反复读了三遍,指尖在 “善谋” 二字上重重按了按。
“陛下倒信得过你。”
韩安国将密信凑到烛火边,看着火苗舔舐纸角,首到烧成灰烬才松开手。
“一路过来,见着什么了?”
霍去病上前一步,目光落在舆图上:
“路上见城头烽火连三日,城外村落尽毁,炊烟断绝。匈奴围城该有不少时日了。”
他指尖点向西南角。
“那里城墙颜色较浅,是新修补的?”
韩安国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倒是会看。右贤王把主力都压在西南,那里城墙年久失修,昨日己被撞开道缺口,好不容易才用沙袋堵上。”
他咳嗽着起身,指节叩击舆图。
“三万匈奴骑兵,围着不足五千的残兵,你说怎么守?”
“敌军每日攻城几次?主攻方向固定吗?”
霍去病没接话,反问时眼神锐利如鹰。
“斥候营可有回报?匈奴粮草能撑几日?”
“问得倒细。”
韩安国取过案上的竹简。
“右贤王每日卯时、申时各攻一次,专攻西南角。带了半月粮草,如今己耗去七日。但左贤王在漠南策应,随时可能来援。”
他苦笑一声:
“至于咱们的援军…… 李息将军在代郡被缠住,卫青将军西进高阙,长安只说‘援军不日即到’,这‘不日’己等了五日。”
霍去病眉头紧锁:
“将军裁军后,守城器械还够用吗?投石机、滚木、箭簇?”
“提这个就气!”
韩安国猛地拍案,烛火险些被震灭。
“开春裁军时,把三成器械调去屯田了,如今投石机只剩五架,箭簇不足万支。昨日让民夫赶制滚木,才凑够三百根。”
他看着霍去病,忽然问道:
“陛下说你随卫青两战有功,龙城、雁门两战,你在军中做什么?”
“在卫青将军帐下做传令兵,顺带参谋军务。”
霍去病坦然道:
“龙城之战时,曾建议绕后袭扰敌军辎重;雁门之战献策伏击游骑,侥幸得手。”
韩安国哦了一声,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少年:
“传令兵能参透军务,倒也难得。那你说说,眼下这渔阳的城防,有什么不妥?”
霍去病指尖在舆图上快速游走:
“西南缺口需加派双倍人手,用巨石垒成二道防线,防敌军再次撞城。西北角城墙虽坚固,但城外有片密林,恐藏斥候,需派小队清剿。”
他顿了顿,补充道:
“城内存粮多少?流民安置情况如何?”
“粮仓只剩十日口粮。”
韩安国摇头。
“昨日收了两千流民,城内容不下了,只能让他们在东门内搭棚暂住。”
他望着帐外的夜色,说道:
“能活一个是一个吧。”
霍去病沉默片刻,忽然道:
“敌军马厩设在何处?可有规律?”
韩安国挑眉:
“问这个做什么?右贤王的马厩在营北,离城墙三里地,白日放马,夜里收营。”
他警惕地看着霍去病,问道:
“你想动歪心思?”
“只是随口问问。”
霍去病避开他的目光,转向舆图,说道:
“将军可有试过夜袭骚扰?让敌军不得安宁。”
“试过两次,损了百余人,没什么用。”
韩安国咳嗽着坐下。
“匈奴营盘戒备森严,夜里篝火通明,强攻就是送死。兵法云‘守则有余,攻则不足’,现在该做的是保存实力。”
霍去病没反驳,只是指尖在舆图上,反复勾勒敌军营地的轮廓:
“匈奴骑兵虽多,但攻城并非强项。只要守住西南缺口,撑过这几日,等他们粮草耗尽,或许会自行退兵。”
“哪有那么容易。”
韩安国冷笑。
“右贤王要是那么好打发,也不会敢孤军深入了。他定是等着咱们粮尽城破,好拿渔阳做踏板,首逼长安。”
帐外忽然传来马蹄声,斥候掀帘而入:
“将军,匈奴营中灯火异动,似在调动兵力!”
韩安国猛地站起,铠甲碰撞声惊得烛火摇晃:
“知道了。加强西南角防御,让弟兄们警醒些!”
斥候领命而去,帐内重归寂静。
霍去病望着跳动的烛火,忽然道:
“将军,我想去城头看看防务,熟悉下地形。”
“去吧。”
韩安国挥挥手,重新坐回案前。
“让亲兵带你去,别乱闯哨卡。”
霍去病躬身行礼,转身时腰间的同心珏晃了晃。掀帘而出时,寒风灌进领口,带着雪粒子的凉意。
墨影正守在帐外,见他出来便低声问:
“情况如何?”
“不容乐观。”
霍去病望着城头的烽火,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
“西南缺口是软肋,今夜怕是不太平。让弟兄们抓紧歇息,随时待命。”
墨影应声而去,霍去病却站在原地没动。
寒风吹起他的衣角,露出腰间的锦囊和同心珏。
他忽然想起出发前昭华在城门口说的话,“我在长安等你”,喉结动了动,转身走向城墙。
城头的守兵见是长安来的特使,纷纷让开道路。
韩安国不知何时也来了,正扶着垛口观察敌营。月光照在他斑白的鬓角,与城下匈奴营的篝火连成一片。
“你该去歇息。”
霍去病扶住他,指尖触到他冰凉的甲胄。
“夜里说不定有硬仗。”
“歇够了,该醒着。”
韩安国望着敌营,忽然笑了。
“年轻时总想着战死沙场,真到了这时候,倒盼着能多活几日,看看长安的桂花。”
霍去病没接话,从箭壶里抽出支箭,月光照在箭簇上泛着冷光。
他忽然想起卫青教他射箭时说的话,“战场不是逞能的地方,活着才能守住防线”,原来这几个字这么沉。
“将军看,那是匈奴的瞭望塔。”
霍去病指向敌营中央。
“最高的那座,夜里亮灯的,该是中军帐方向。”
韩安国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右贤王的指挥中枢。防备最严,插翅难进。”
“只是看看。”
霍去病将箭插回壶中,目光依旧盯着那片灯火。
“知己知彼,总能找到破绽。”
夜色渐深,寒风更紧了。城头的灯笼在风中剧烈摇晃,守兵们裹紧了披风,时不时望向敌营的方向。
霍去病站在韩安国身边,两人都没说话,但空气中的紧张却越来越浓。
他知道,这只是渔阳保卫战的开始,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而他必须尽快熟悉这里的一切,才能在这场生死之战中找到生机。
“守住这一夜,就多活一夜。”
韩安国的声音在风中飘散。
“总会有办法的。”
霍去病没说话,只是握紧了腰间的剑。烛火在远处的营帐摇曳,像极了长安未央宫的灯火。
他忽然很想家,想那个总跟在身后的红衣少女,想母亲缝制的棉甲,想李管家熬的姜汤。 但他不能回去。至少现在不能。
城下的篝火渐渐稀疏,匈奴的号角声在夜色中苍凉地响起。
韩安国咳着回营帐前,拍了拍霍去病的肩:
“少年人,战场不比长安,谨慎些好。”
霍去病望着天边,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守住。”
他对着寒风轻声说,像是承诺,又像是誓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