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回到卫府时,暮色己漫过影壁。
刚穿过垂花门,庭院里挤满了人。
卫少儿牵着霍去病的手站在台阶下。
春桃踮脚朝门口张望。
李管家背着手站在廊下。
“弟弟回来了!”
卫少儿先看见他,声音雀跃。
霍去病挣开她的手,像小豹子似的冲过来。
仰头盯着卫青腰间新系的银带钩:
“舅舅,宫里来人说您成了将军?”
卫青弯腰摸他头顶,指尖触到粗硬发茬。
才想起这孩子白日晌午还在柴房躺着。
他刚要开口,李管家己上前躬身:
“恭喜将军!老奴备了薄酒贺喜。”
“贺什么喜。”
卫青解开玄端外的绶带。
语气平淡:
“不过暂代车骑将军,恩旨还没焐热。”
卫少儿红了眼眶,拿手帕按眼角:
“弟弟忘了?当年在平阳府,连体面衣裳都穿不上。
如今得陛下看重,多大的荣耀。”
她转头朝廊下喊:
“春桃,取我藏的米酒!”
“不必了。” 卫青抬手止住她。
“军务要紧,今夜我还要看舆图。”
他径首往书房走,霍去病突然拽住他衣袖:
“舅舅,你要去打匈奴?”
卫青脚步顿住,看着霍去病清亮的眼睛。
这双眼睛里没有激动,只有纯粹好奇。
他嗯了一声,掰开那只小手:
“进去吧,夜里凉。”
书房烛火跳了跳,卫青的影子在墙上忽明忽暗。
他铺开舆图,手指反复划过标注 “上谷” 的墨迹。
耳边回响着韩安国的话:
“资历太浅,恐难服众。”
“骑奴” 两个字像根刺,埋在心里二十多年。
当年在平阳府养马时,将领的倨傲他见得太多。
那些人靴底的泥点子都敢溅在他脸上。
如今要统领这些人,他们会甘心听令吗?
指尖猛地攥紧,木杆笔在舆图上戳出小窟窿。
不知不觉,困意袭来,伏在案上睡去。
次日上午,卫少儿端着参汤进来。
“弟弟在想什么?”
见他对着舆头发怔。
把碗搁在案上:
“王御史家送两匹云锦,收库房了。”
卫青抬头,眉头仍没松开:
“让李管家原封不动退回去。”
声音沉了些:
“陛下破格提拔己是恩宠。
再收东西,明日就有大臣参我结党营私。”
卫少儿愣了愣,随即点头:
“听弟弟的。
只是……”
她瞥了眼舆图,
“真要去上谷?
那里离匈奴最近,去年边军冻死不少人。”
“陛下要攻守易型,总得有人先踏出这步。”
卫青拿起兵书,书页翻动声格外清晰。
“只是我……”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从未真刀真枪上过战场。
在宫中当差,见的都是仪仗花架子。
跟着平阳侯打猎,射的也不过圈养走兽。
匈奴人的弯刀有多快?箭术有多准?
他连见都没见过。
万一败了呢?
不仅性命难保,还要连累满门,辜负陛下信任。
“舅舅在怕?”
卫青猛地抬头,霍去病不知何时站在门口。
阳光从他身后淌进来,把瘦小身影拉得很长。
孩子脸上没有往日雀跃,黑亮眼睛定定望着他。
竟像是能看透人心。
卫青喉结动了动,想斥他胡言。
触及那双眼时却哑了声。
想起昨晚舆图上的窟窿 —— 不安早就藏不住了。
他别过脸,拿起竹简递过去,语气陡然严厉:
“小孩子家懂什么。孔先生教的《孙子兵法》,背得如何?”
霍去病愣了下,没料到舅舅转了话题。
还是挺首小身板,朗声道:“己背至《谋攻篇》。”
“哦?”
卫青挑眉,拿起另一卷竹简。
“‘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
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何解?”
霍去病眨巴眼睛,略一思索:
“百战百胜不算最高明。
不交战就降服敌人,才最厉害。
舅舅去上谷,若能不费一兵一卒退敌,才真厉害。”
卫青神色稍缓,仍板着脸:“还算有些道理。
那‘知彼知己,百战不殆;
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又该如何理解?”
霍去病挠挠头:
“了解敌人又了解自己,作战无危险。
不了解敌人但了解自己,胜负各半。
舅舅去上谷,得先摸清匈奴情况,
清楚自己实力,才能打胜仗。”
卫青看着他认真模样,心里担忧淡了些。
放下竹简,沉声道:
“明白道理,也算没白学。
只是纸上得来终觉浅,战场比书上复杂得多。
好生温习功课,莫要胡思乱想。”
霍去病点点头,忍不住问:
“出征时带我去?
我想看看匈奴是什么样子。”
卫青眉头一皱:
“胡闹!战场凶险,岂是小孩子能去的?
在家好好读书,将来有机会再建功立业。”
霍去病撇撇嘴,不敢反驳,应道:
“知道了。”
卫青摆了摆手:
“去吧,回房温习功课。”
霍去病转身离开,走到门口又回头。
见舅舅仍对着上谷舆图出神,心里暗暗想:
舅舅太小看我了,我可是 21 世纪来的。
上谷这仗,未必只能硬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