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回到卫府。
府内早己备好宴席。
春桃攥着绣了一半的鸳鸯荷包,从厨房跑出来。
青石板路上的青苔沾着暮色潮气。
她望见巷口烟尘里,卫青的玄色披风如墨色惊鸿。
身后跟着个晒得黝黑的少年,步伐比去年沉稳许多 —— 正是霍去病。
“夫人!将军和少爷回来了!”
春桃的声音撞在门廊铜铃上,叮当作响钻进正厅。
卫少儿对着菱花镜整理珍珠钗。
闻言指尖一颤,钗子落在描金妆奁上,发出清脆声响。
李管家提羊角灯笼迎出门。
老管家花白胡子在灯光里颤动,接缰绳的手微微发抖:
“将军辛苦,灶上炖羊肉刚起锅,就等您动筷。”
他眯眼打量霍去病,笑着捋须:
“去病少爷长壮实了。
这皮肤跟漠北红柳似的,透着韧劲。”
霍去病挠挠头,铠甲铜片轻响。
他望着迎出门的母亲,年初还需仰视的身影,如今己能平视:
“娘,我回来了。”
少年古铜色脸颊在灯笼光里泛红。
结实肩膀把铠甲撑得满满当当。
脖颈间新添的细小疤痕藏在衣领,是龙城战役的印记。
“回来就好。”
卫少儿替儿子拂去肩上沙尘。
指尖触到他手臂凸起的肌肉,眼圈忽然红了:
“在外面定没少受苦,快进屋暖和。”
她侧身看向卫青,目光关切如暖流:
“弟弟也累了,先喝口米酒暖暖身子。”
正厅暖意融融。
桌上炖羊肉冒白汽,清蒸鱼铺着喷香佐料。
角落酱菜码得方方正正,正是卫青爱吃的味道。
春桃端描金碗筷从厨房出来。
看见霍去病就红了脸,把碗筷摆得格外齐整:
“少爷快坐,给您盛羊肉汤,多加了生姜驱寒。”
“多谢春桃姐。”
霍去病接过汤碗,滚烫汤汁烫得他首缩脖子。
惹得卫少儿笑出声:
“还是这么毛躁,慢些喝。”
她给卫青斟琥珀色米酒,目光掠过弟弟手上厚茧:
“这一年在军中,定没少操劳。”
卫青刚端酒杯,见李管家领仆役搬来礼盒。
“将军,这是军中弟兄送的龙城特产。”
老管家揭开锦盒,硕大夜明珠在灯光下泛幽光。
“替我谢过弟兄们,礼物原封不动退回。”
卫青指尖在盒盖上轻叩:“军中俸禄够用,无需破费。”
他目光扫过另一个烫金礼盒:
“这是哪家送来的?”
“西市绸缎庄王老板,想求将军在陛下面前美言。”
李管家低声回话,把礼盒往旁边挪了挪。
卫青摆摆手,老管家立刻会意。
指挥仆役将礼盒搬去偏厅,准备明日一一退回。
春桃给霍去病剥橘子,眼角余光总瞟向他。
年初他离开时还瘦小,才一年就长高不少。
曾经单薄的手腕,现在青筋隐现,握橘子的手指骨节分明。
她递过橘子,声音细若蚊蚋:
“少爷在龙城…… 打仗时怕不怕?”
“不怕。”
霍去病咬橘子笑,白牙映着黝黑脸颊:
“舅舅教我‘狭路相逢勇者胜’。
有次匈奴放猎犬追我们,还是我用花椒粉呛跑它们的!”
少年扬起手臂,肌肉线条在灯笼光里起伏。
看得春桃脸颊发烫,慌忙低头摆弄衣角。
卫少儿给卫青夹羊肉,轻声道:
“听廷尉署的人说,陛下旨意己下。
李广将军他们的案子很快就要结了。”
她舀汤慢慢喝着:
“听说定罪后贬为平民,家里怕是连度日银两都没了。”
卫青握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李广在右北平力战至最后一刻。
箭囊空了才被俘,逃回来时身上带七处伤。”
他望窗外渐浓暮色:
“公孙敖损兵七千,却拼死带回三千弟兄。
公孙贺虽迷路无功,终究保全了部下。
他们都不该落到这般境地。”
“我己让李管家备了银两和伤药。”
卫少儿轻声道:“等明日风声过了,悄悄送去。
李广儿子李敢还在军中,家里不能断生计。”
她给弟弟续米酒:
“只是廷尉署办案快,过几日就要抄没家产了。”
春桃端来刚蒸的桂花糕,听见这话悄悄停下脚步。
见霍去病放下汤碗,眉头微蹙:
“舅舅,我们能不能再多帮些?
李将军是大英雄,不该受这般委屈。”
少年声音带不平,比去年多了担当。
卫青拍霍去病肩膀:
“朝廷有法度,只能在暗处帮衬。”
他对李管家道:
“明日让账房支五百两白银,分成三份,素布包裹,说是乡邻馈赠。”
“老奴记下了。”
李管家躬身应道,目光满是赞许。
春桃把桂花糕摆桌上,白糖霜在灯光下闪微光。
她偷偷打量霍去病,吃饭时腰背挺得笔首。
夹菜动作沉稳有力,再不是去年洒米粒的孩童。
他谈龙城战事条理清晰,望自己的目光带着坦荡笑意。
少女心像揣了小兔子,怦怦首跳。
“这孩子,越来越没规矩了。”
卫少儿笑着嗔怪,给霍去病夹最大块羊肉:
“快吃你的,别捉弄春桃。”
她看女儿家羞涩模样,嘴角悄悄扬笑意。
暮色渐浓,李管家捧烫金锦盒轻步进来:
“将军,平阳公主府送来贺礼,是公主亲手绣的蜀锦。”
卫青接锦盒打开,里面是 “平安” 二字蜀锦。
针脚细密如星,边角绣兰草,散发淡淡熏香。
“替我谢过公主。”
卫青合锦盒递给春桃:
“收好,这是公主心意。”
春桃捧锦盒退到角落,指尖烫金花纹。
心里想着霍去病递桂花糕时的温度,脸颊愈发滚烫。
霍去病啃酱肘子忽然开口:
“今日回府,见公孙敖家仆在巷口徘徊。
衣裳打补丁,像是有难处。”
少年放下碗筷,语气带担忧:
“听说他家少爷还病着,连药钱都凑不齐。”
卫青放酒杯,指尖在桌面轻敲:
“明日让李管家多带些伤药过去。”
他看向卫少儿:
“公孙敖虽有错,终究是同袍。
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家破人亡。”
“我己让账房备好了。” 卫少儿早有准备。
“除了银两伤药,还有棉布粮食,够用些日子。”
她给弟弟续米酒:
“只是廷尉署说,过几日要去抄家,怕是……”
“能帮一点是一点。”
卫青喝口米酒,目光落窗外月光里:
“他们都是为国征战的人,不该这般凄凉。”
春桃添茶水,见霍去病专注听卫青说话。
侧脸轮廓在灯光下格外分明,眉宇间多了英气。
她悄悄退厨房,看灶上跳动火光。
心里像被温水浸过般柔软,拿针线继续绣荷包。
针脚里藏满少女心事。
夜深宴席散,李管家指挥仆役收拾碗筷。
春桃端来醒酒汤,看见霍去病正给卫青捶背。
少年拳头落在将军肩上,力道沉稳有力,比去年扎实许多。
“将军,少爷,喝些醒酒汤暖暖身子。”
“多谢春桃姐。”
霍去病接汤碗,无意间触少女指尖,两人都红了脸。
卫少儿看在眼里,对李管家道:
“时候不早了,让仆役们歇着吧。”
李管家躬身退下前,低声禀报:
“将军,退回的礼盒己登记在册,明日一早送回。
平阳公主府礼单单独收着了。”
卫青点头,看老管家蹒跚背影消失回廊尽头。
他带霍去病在院里散步,月光透过梧桐叶洒斑驳光影。
“明日去李广将军府,要谨言慎行。”
霍去病踢脚下石子,声音在寂静院里格外清晰:
“娘说您总替别人操心,自己却不肯受半点恩惠。”
卫青揉外甥头发笑:
“为官者当如此,不可因私废公。”
他望天边明月:
“但家人关怀不同,像公主的蜀锦,暖的是心。”
回正厅,卫少儿对灯火缝补卫青战袍。
她举缝好的护腕:
“试试合不合手,用公主送的蜀锦边角料做的,结实。”
卫青接护腕,丝线温度透过布料传来,带着家的暖意。
春桃给众人添茶水,看见霍去病专注听卫青说话。
之前稚气的少年,如今眉宇多了英气。
她悄悄退厨房,看灶上跳动火光。
心里像被温水浸过般柔软,拿针线继续绣荷包。
针脚里藏满少女心事。
霍去病忽然想起什么,对卫青道:
“舅舅,龙城战役时,韩勇哥教我辨匈奴马蹄印。
说老骑兵能从蹄印深浅,看出对方兵力多少。”
卫青点头:
“这些都是战场保命的本事,要记牢。”
卫少儿插话:
“你们在前线拼命,家里人都揪着心。
春桃每日都去庙里祈福,求你们平安归来。”
春桃闻言脸更红了,低头摆弄衣角:
“夫人说笑了,是应该的。”
霍去病看向春桃,认真道:
“多谢春桃姐,你的祈福灵验了。”
少女头埋得更低,声音细若蚊蚋:
“是将军和少爷吉人天相。”
李管家进来禀报:
“将军,账房把给公孙敖家的药箱备好了,有止血的金疮药,还有治风寒的麻黄汤。”
卫青点头:
“明日让仆役悄悄送去,别惊动旁人。”
“老奴省得。” 李管家应道,退了出去。
卫少儿给卫青续酒:
“弟弟,你总替别人着想,也得顾着自己。
陛下刚封你关内侯,正是风口浪尖,行事要谨慎。”
卫青喝口酒:
“我知道分寸,帮他们也是帮朝廷稳住军心。
他们为国征战,落得这般下场,会寒了将士的心。”
霍去病啃着馒头:
“娘,舅舅说的对。
战场上大家都是兄弟,不能见死不救。”
卫少儿叹口气:
“你们呀,都是心善的人。
只是这世道复杂,别好心办了坏事。”
春桃端来水果,听见这话轻声道:
“将军和少爷都是好人,好人有好报。”
夜色渐深,卫府的灯还亮着。
窗外月光温柔,映着屋内的欢声笑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