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板碎裂的回响，还在屋里撞。 人都走了 ，屋里也空了；
也满了——满地狼藉：翻倒的八仙桌，摔碎的细瓷茶盏，扯烂的字画，散乱的书册，柜门大开，衣裳被褥，胡乱扔在地上。
尘土味儿，混着打翻的墨汁和撕破纸张的陈旧气息，满屋都是呛人的味道。
母亲李淑洁，就站在堂屋中间，像根木头桩子。 刚才那阵乱，她吓的，跌在墙角。头发也乱了，髻歪斜着。她哭了，她的心好疼，女儿抱着她。
他们在屋里乱翻一气，在楼上阁楼里找到一个机器，那是丈夫从英国人那里买下的一个商用机器，被他们带走了，她不知道他们自己的东西，那些人为什么要带走？
她看着丈夫，被反剪着手，拖了出去。他回头望了一眼，但没出声。那眼神，她懂，是叫她“别怕”，是叫她照顾好这个家和孩子们。
可她的心，从那些人突然闯进来带走他那一刻，就被掏空了，哪里还知道怕？
看着粒粒，在得知父亲是被军统的人抓走
后，像疯了一样，气鼓鼓的跑去找云展。门口的人肯定会把她拦在门外。
她这样骂人，像疯了一样，肯定不让她进去的，她肯定会扑上去撕打，会被门口两个黑皮子死死架住，拖出门外。
那一声声“畜生！”、“冷血！”的哭骂，刀子似的剜她的心。粒粒会被拖去哪里？那些黑皮子会打她吗？她那一声声骂，会不会惹恼了当官的？
看着云展……她的长子。
他为了立军功，把自己父亲抓紧去，他肯定：不会管粒粒的，他肯定会把粒粒赶出去。
往日那个喊她“妈”的儿子，现在变了。官字两张口，吃人不吐骨头，连亲爹都吃！
家，一下子就没了。 她双眼无神，腿发软，站都站不稳。
她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该做点什么？
她想不通。一个读书人，做生意的，清清白白一辈子，怎么会？他刚才发报……发的什么？为了谁？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天塌了。 女儿……魂儿好像也被抓走了。她眼通红，满眼都是恨。 儿子……那个她十月怀胎，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儿子。成了抓他爹的人。还有那个站在当兵的前头，发号施令的人，是谁？那不是她儿子！
她挪动脚步，踩过地上的碎瓷片。走到丈夫常坐的太师椅旁。椅子翻倒了。她想扶起来。但扶了几次，扶不动。
又看到地上被撕开的全家福。她和建越，年轻时候抱着粒粒，旁边站着蹒跚学步的云展。照片上的人都在笑。
她蹲下去，指尖拂过丈夫的笑脸，拂过云展小时候纯真的眼睛，拂过粒粒咧开的小嘴。
她的 眼泪，又无声地落下来。不是嚎啕，是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砸在照片上，洇湿了丈夫那张永远定格的笑脸，也模糊了边上云展那小小的、无忧无虑的模样。
“天爷啊……” 喉咙里挤出一点嘶哑的气音，不成调，干得像裂开的土。
她抬起头，环顾这个曾经温馨、如今像被野狗刨过的窝。每一处熟悉的角落，都支离破碎，扎得她眼疼。 绝望。
像冰冷的井水，从脚底漫上来，淹过胸口，淹过头顶。她喘不过气。 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丈夫在哪儿？粒粒在哪儿？那个穿官衣的儿子……又在哪儿？
她站着，像灶膛里烧尽了最后一点火星的柴禾，只剩下一把死灰，飘在这片废墟里。不知来路，不见归途。魂儿，也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