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里很安静，只能听到张建越粗重的喘息声。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发报机壳上。
他的手指还在微微颤抖，黑暗中，那点微弱的指示灯绿光彻底熄灭了。
信号发出去了吗？成了吗？他就那么坐在那，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但是他什么也没听到。
楼下卧室里，李淑洁在梦里无意识地翻了个身，又睡下了。粒粒房间的灯早己熄灭，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张建越知道，这平静只是短暂的，他闭上眼，等着人来抓他。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十几分钟，也许更短，但对于精神高度紧绷的张建越来说，却无比漫长。
楼下传来极其细微的异响，不是砸门，而是刻意放轻却无法完全隐藏的脚步声，还不止一人！还有压得极低的口令声和金属物件轻碰的微响！
张建越猛地睁开双眼，精神高度集中！来了！他们终究还是追着信号来了！
他心里还是有遗憾的，他的牺牲可能也会白费，因为他不知道情报是否能传递成功，这里还有他牵挂的人：淑洁！粒粒！……
但他没有别的办法，为了救儿子云展，他豁出去了。该来的，躲不掉。
他站起来，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皱巴巴的衣襟，手指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微颤。然后，慢慢走下狭窄的楼梯。
刚走到楼梯拐角处，楼下便传来冰冷有力的敲门声，不再是试探，而是命令： “开门！警察厅查户口！”一个陌生的、带着官腔的声音响起。
李淑洁被惊醒了，惊慌地披上外衣下床应声：“来了来了！谁呀？” 粒粒房间的灯也亮了，门开了一条缝，露出她警惕的眼睛。
张建越走下最后几级台阶，站定。他的脸色苍白，却很平静。 “淑洁，退后。”他声音不大，但又让人不得不听从。
李淑洁惊讶的回头，看到丈夫脸色异常，她觉察到哪里不对。粒粒也立刻冲了出来，护在母亲身边，紧张地盯着关着的大门。
张建越走到门前，手放在门闩上，停了一会。然后，他拉开了门。
门外， 黑洞洞的枪口指着屋内，手电光柱刺的他睁不开眼睛。门外站着很多人，全是穿着深色中山装或便衣的陌生人，堵住了小小的门廊。
站在最前面的人，眼睛目光越过张建越看向屋内，同时亮出一张盖着猩红印章的公文。
“军统行动处。张建越？”声音不高，却很冰冷。 张建越迎着刺眼的光线，微微颔首：“正是。”
“奉令搜查！拿下！”命令干脆利落，毫无转圜余地。
两名特务立刻进屋，把张建越架了出去。 “爹！”粒粒失声尖叫，不顾一切就要冲过来！ “别动！”一个特务大声呵斥，枪口猛地转向粒粒！
同时，另一个特务走近粒粒，用手里的枪托，狠狠砸在粒粒的肩窝！
“呃啊——！”疼的粒粒粒边喊边往后退，最后重重撞在墙壁上 李淑洁害怕的喊了一声，然后扑过去紧紧抱住女儿，她浑身抖的厉害。
冷面头子一声“搜”令下。 所有特务都目标明确的冲向阁楼方向；几人冲向书房，粗暴地踹开房门；其余人则迅速控制住客厅和各个出口。
翻箱倒柜的声音、撬锁破板的声响、他们把抽屉里的东西全都倒出来、他们推倒书架，他们粗暴的抖落践踏书籍文件……整个张家一片混乱。
他们搜查着屋里的每一个地方，重点搜查阁楼和书房，不放过任何可能藏匿电台或密码本的角落、暗格和地板缝隙。
客厅里，一个青瓷花瓶在混乱中被“不小心”碰倒，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碎片西溅，李淑洁吓得又是一哆嗦。
“凭什么抓我爹？！你们凭什么？！”粒粒忍着剧痛抬起头，她现在很是愤怒。 冷面头子这才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丝残酷的弧度。
“凭什么？”他踱步到被死死按住的张建越面前，目光扫过那双空手，又转向粒粒，声音突然变大：“就凭你爹私通共党！非法使用秘密电台！危害党国！这就是铁证！”
几乎同时，阁楼上传来一声清晰的报告：“报告！找到电台了！” 粒粒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张建越却什么话也没说。
“带走！”头子厉声喝道。 张建越被粗暴地推搡着，向门外走去。经过瘫坐在地、紧紧抱着疼痛女儿哭泣的李淑洁身边时，他被推搡的脚步被迫停顿了一下。
他带着愧疚，不舍和沉重的嘱托看了妻子一眼。 然后，他的目光猛地转向粒粒。眼神瞬间变得凌厉！没有言语，但粒粒却看懂了：闭嘴！挺住！活下去！
她就这么看着父亲，泪水汹涌而出，但她死死咬住了嘴唇，硬生生将所有的哭喊和质问都咽了回去，没再发出一丝声音。
特务粗暴地推着张建越，他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 门里，一片混乱。 李淑洁抱着女儿还在哭泣。
粒粒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她的心好疼，她死死盯着那扇打开的大门，门外是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的黑夜。
这黑夜，吞没了她敬爱的父亲，也彻底吞没了那个曾经温暖安宁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