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张建越的桌上摊着刚送进来的晚报,社会版角落一则不起眼的短讯:“军统高层重申纪律,内部核查持续深入…”
儿子回来了。脚步沉重地掠过书房外的走廊,却没有进来。那无声的停顿,那投向窗棂的深深一瞥,张建越在窗后,看得分明。
刘啸天那句“此案——未结!”的余音,仿佛还在这死寂的书房里回荡。这哪里是过关?分明是悬在儿子头顶,随时会落下的铡刀!
云展的处境,他心知肚明,军统的铡刀悬着,日寇的疑心未消。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
儿子在审讯室里抛出了王敬斋这具尸首,这步棋走得险,却也绝!但光有指认不够,远远不够!必须要有砸得死人、锤得实罪的铁证!
“不能再等了!”他低语。眼中寒光一闪,一个死人浮上心头——王敬斋,伪政府小吏,管过几天火车皮,上月暴毙,说是急病。
商会老周提过,这人手脚不干净,偷卖过皇军的汽油,被发现后,无声无息的就没了。
老周还说,王敬斋常巴结一个管铁路的日本小头目,叫佐藤。他的签名旁,总有个潦草的日文符号,那是佐藤的标记。
死人是顶罪的绝好筏子。。更要紧的是,这筏子,眼下是儿子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他猛地起身,带起一阵风,油灯火苗剧烈地摇晃起来。走到书柜最深处,搬开厚重的《资治通鉴》,摸出那个尘封的紫檀小盒,里面有几枚旧印章,是早年防伪备下的。其中一枚,刻着模糊的“印信”字样。这就够用了。
第二天。城南陋巷。裱画铺子。霉味混着浆糊气。
“老金。”张建越递过一张纸,上面是王敬斋鬼画符似的签名,还有那个潦草的佐藤标记,还有几句闲话。
“照这个笔迹写份东西。”张建越声音压得极低,“内容我说。”
老金点头,什么也没说,照着张建越说的就开始写。片刻,一张“密信”就写成了。落款:王敬斋。日期,正是运输案发前三天。内容含糊,透着怨气:“……铁路调度……油水捞不着……反倒惹一身腥……三日后那趟车……怕是个烫手山芋……”
第三日。汇通钱庄。陈经理的会客室。茶香袅袅。
“陈老弟,打听个旧事。”张建越推过一卷银元。“王敬斋,租过贵号一个小箱子。他死前,最后一次开箱……是什么日子?”
陈经理眼皮微抬,掂了掂银元,“王敬斋?死鬼一个……那箱子小,记档本就不清。”他收下银元,慢悠悠道,“上月盘库,好像……是二十号?记不清了。唉,人老了,记性差。”
二十号。正是运输前三天。张建越心中一定。要的就是这份“模糊”。
最关键的一环。
张建越铺开一张泛黄的日本商行便笺纸——这是早年生意往来留下的。他拿起一支磨损的蘸水笔。仔细模仿着王敬斋签名旁那个潦草的佐藤标记,画了个更扭曲的符号,又像鬼画符般,写了几个数字。旁边,草草勾勒了几道线,勉强像铁轨分岔。日期,也落在那关键的三日前。
他小心地将这份“佐藤便条”和王敬斋的“密信”叠在一起。塞进一个半旧的牛皮纸档案袋。封口处,故意撕开一个小角,露出里面纸张的一抹字迹。
目标:李振邦,军统上海站行动组副组长,云展的死对头。此人贪婪,又妒火中烧。做梦都想踩下云展,在戴老板面前露脸。
机会来了。张建越探知,李振邦每日辰时,必去街角“老正兴”吃碗鳝丝面,风雨无阻。
次日清晨,雨停之后雾气蒙蒙。张建越换了身灰布旧衫,像个早起遛弯的老翁,他踱步到“老正兴”附近。李振邦常坐的靠窗位置空着。伙计在擦桌子。
张建越佯装咳嗽,走近。趁伙计转身招呼其他客人,快速将档案袋塞进油腻的桌板缝隙里,不深不浅,恰好露出那撕开的小角。
动作干净利落,然后转身,混入稀疏的人流,背影佝偻,消失在小巷尽头。
辰时一刻,李振邦大摇大摆走进来,一屁股坐在老位置,筷子敲着碗边:“老规矩!快!”
等面时,他百无聊赖,目光扫过油腻的桌面。咦?桌缝里好像夹着东西?他伸手一抠。扯出一个半旧的档案袋,湿乎乎的。
“什么玩意儿?”他皱眉,然后随手打开,
抽出纸张一看,是王敬斋的“密信”!还有张日商便条!上面那鬼画符的符号——他认得!正是管铁路的佐藤那家伙的标记!*日期,潦草的铁路草图……王敬斋的怨气,佐藤的标记,日期全对得上!
李振邦的心猛地一跳!狂喜瞬间冲上头顶!哈!王敬斋!这死鬼!原来是他搞的鬼!为了点油水?还是报复皇军?
一丝本能的疑虑飘过:哪来的?管他娘哪来的!能钉死王敬斋这死鬼,就能狠狠咬张云展一口!说他用人不明还是监管不力!这功劳,是他的了!
他攥紧文件,像攥着金砖。眼中射出贪婪的光。却全然不知,这“铁证”,是黑暗中的手,精心编织的蛛网。只为护住另一只,更深处的手。
张建越回到张府后,己是天光微亮,他站在院中梨树下,望着云展紧闭的房门,窗内一片漆黑。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胸腔里紧绷的弦,这才松了。手指尖,残留着塞档案袋时的冰冷油腻感。他掏出帕子,用力擦了擦,又摸出烟袋,点上。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遮住他眼底的疲惫与决然。
“儿啊……”烟头的红光,在薄雾晨曦里时明时灭。一声叹息,轻得散进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