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陆军特务部那栋灰楼里。
影佐祯昭大佐的手指头,慢悠悠敲着桌上那份档案,照片里,张云展正跟吴明哲碰杯,脸上挂着笑,日期就在那趟要命的火车出事前三天。
墙角的座钟,滴答、滴答,吵得人心烦。影佐抄起电话,声音冷得像冰:“戴局长,贵部的张科长,得给我们帝国一个交代。”
军统上海站,戴笠办公室。
张云展推门进去的时候,正赶上戴笠哐当一声撂下话筒,动静不小。
“解释。”戴笠没回头,军靴碾着地上的电报抄件——那是吴明哲初审笔录的关键词摘录:“张…胁迫…车次…”。红蓝铅笔在“张”字上画了三个血红的圈。
云展眼神扫过墙上挂的大地图,长三角那块画满了箭头,最后落在戴笠转过来时捏着的照片上——乖乖,父亲的手指头正戳在吴明哲书房地图上,不偏不倚,就点在松江站那个小圆圈上。
“家父痴迷金石。”云展解开风纪扣,露出疲惫笑意,“吴教授新得的东汉广陵王玺拓片有疑,特请家父鉴伪。”
他嘴皮子利索,把印上刻的啥字,钮上缺爪的螭虎长啥样,说得头头是道,连哪本书里记过都报得准——这些玩意儿,他昨晚上背了一夜。
戴笠的雪茄突然戳向另一份文件:“稽查处报告,闸北昨夜截获不明电波。”烟头烫穿纸面,露出张宅二字。“你父亲的书房,藏着什么?”
屋里空气一下子绷紧了。云展能听见自己心口咚咚跳,血首往头上涌。
楼下突然吱嘎一阵急刹车,动静刺耳。特务科那个副科长马三,咧着嘴,露出一颗晃眼的金牙,冲上楼:“戴老板!特高课急电!”
他晃着盖日本宪兵队戳的文件,“吴明哲刚在刑讯室招供——”马三故意停顿,眼睛死盯着云展,“说是张科长您…逼他画了运输路线图!”
屋里死静。云展忽然一声低笑。他几步走到大地图前,手指头顺着长江往下滑:“上周我带队端掉的鬼子菊水联络站,离吴家就隔两条街。”
他猛地转身,眼神看向马三,“马副科长,那天你的人在街口守着——怎么就让那日谍头子吞了氰化钾?死得那么痛快?”
他甩出一张纸片,是医院的验尸报告,“尸首脖子后面有块焦斑,高压电打的!这手法……够利索啊?灭口?”
马三脸色骤变。戴笠的雪茄灰快速落在真丝地毯上。
“影佐祯昭三个月前就想除掉我。”云展逼近马三,声音压得极低,“因为我截获了他给关东军的密电——关于某些人私运钨砂到伪满的买卖。”
他目光转向戴笠,“局座,今日若交我出去,明日军统就成了日本人清除异己的刀!”
桌上电话叮铃铃响起!戴笠一把抓起话筒,那头传来叽里呱啦的日本话,吼得震天响。
戴笠捏着话筒,一声不吭听了三秒,突然对着话筒冷笑一声:“告诉影佐大佐,张云展是委座亲笔批了甲等忠勤勋章的!想要人?让东京首接给南京发电!”
话筒被他狠狠砸回座机,震得钢笔都滚到了地上。
马三被两个卫兵“请”出去的时候,云展正弯腰去捡那支钢笔。
戴笠的声音从头顶上飘下来,听不出情绪:“令尊……对无线电倒是精通?”他咔哒弹开金烟盒,像是随口一问,
“他留日时的论文《短波天线的地波干扰》,技术科说…和昨夜信号特征很像。”
云展把钢笔稳稳放回桌上,手心一点汗都没出:“家父常讲,书生论剑,纸上谈兵罢了。”
他手指头一松,那本红彤彤的勋章证书悄无声息地滑进了戴笠半开的抽屉里,“哪及得上局座您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真本事?”
门刚关上,戴笠冷冰冰的命令就从门缝里钻出来:“二组给我盯死张家!连他家老妈子一天倒几回泔水——都给我记清楚喽!”
走廊尽头,云展一把扯松了勒脖子的领带。后颈窝里全是冷汗,衬衣都湿透了。
他手指头摸到内袋里那张硬硬的纸片——半张烧焦的密码页,边儿上还沾着点父亲书房火漆的红渣子。
抬眼往窗外看,暮色里的张家小楼,轮廓模糊,几个卖香烟的小贩,影子似的站在街角,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