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伯钧教授的书房,檀香也压不住一股沉郁。张粒粒端坐着,手里捧着的龙井己凉了半截。
她刚请教完一段晦涩的碑文,话题似有若无地滑向时局。
“唉,”吴教授重重叹了口气,摘下金丝眼镜,用力揉着眉心。他脸色发灰,像是刚经历一场风暴。
“这世道…真真是斯文扫地!” 他声音里压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手指无意识地敲着红木桌沿,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粒粒的心提了起来。机会,就在这沉闷的愤怒里。
她垂下眼,声音放得又轻又缓,带着恰到好处的共鸣:“教授说的是。战火一起,多少典籍珍玩…怕是要流落异邦,明珠蒙尘了。”
她刻意用了流落、蒙尘这样文雅却暗含痛惜的词。
吴教授猛地抬眼,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粒粒,像要看穿她平静表面下的涟漪。粒粒保持着那份对学问的专注和对时局的忧虑,坦然回视。
也许是她话语里的痛惜触动了他某根紧绷的神经,也许是他胸中的气愤实在不吐不快。
吴教授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自弃的愤懑:“流落?哼!何止是流落!是明抢!前日…前日梅机关的人刚来过!” 他顿住,喉结滚动,仿佛咽下什么屈辱。
“就为那几件…压秤底的黄白之物!还有…还有顾家的那幅《溪山行旅》…真迹啊!”
压秤底的黄白之物——黄金!
顾家的《溪山行旅》——顶级文物!
粒粒的心跳一下子全乱套了,慌的不行。她捧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冰凉的瓷壁稳住了一丝颤抖。面上,依旧是洗耳恭听的专注学生样。
“催命似的!” 吴教授啐了一口,像是要把晦气吐掉,“水路不稳?怕江匪?哈!非要走旱路,走那两条铁轨子(沪宁线)!还挑时候…说是下月初,专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月头夜里走!”
他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讽刺的弧度,“阵仗大着呢!铁王八(装甲列车)开道,兵崽子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顶个屁用?这上海滩,谁不知道?”
信息碎片像冰冷的弹片,射入粒粒脑海:
物品:黄金、重要文物(如名画)。
运输方式:铁路(沪宁线)。
时间窗口:下月初,某个没有月亮的深夜。
护卫: 装甲列车(铁王八)、重兵押运。
成了!核心信息捕获!
但,还不够!致命的模糊像迷雾笼罩关键节点:
具体日期? 下月初哪一天?
精确车次?
押运部队详情? 兵力、番号?
装载地点与时间?
这些才是能将敌人一刀毙命的精确坐标。
粒粒适时地露出一点符合她学生身份的惊惧和困惑:“黑月头夜里?铁王八?…这…听着就吓人。真能…真能运走?” 她需要最后一点试探,但绝不能过线。
吴教授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言过多。他烦躁地挥挥手,像驱赶苍蝇:“运!怎么不运?刀架脖子上,谁敢不运?”
他重新戴上眼镜,恢复了惯常的疏离,“罢了罢了,这些腌臜事,不提也罢。徒增烦扰。”
送客之意己明。
粒粒立刻起身,恭敬行礼:“是学生多嘴了,勾起教授烦心事。今日叨扰己久,受益匪浅,学生告退。”
走出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深秋的冷风从让她一打哆嗦,粒粒才惊觉贴身的小衣己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背上。
刚才书房里的每一秒,都像在刀尖上跳舞。
情报碎片到手了。是染血的黄金,是泣血的文物,是敌人贪婪的铁证。可这碎片,太钝!太模糊!无法形成致命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