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试探

2025-08-24 2162字 3阅读
左右滑动可翻页

霞飞路的法国梧桐,叶子随风飘落,铺满湿漉漉的街道 疏离。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嗓子疼。手心攥着的几本书,书皮己被汗浸得微潮。

目标是吴伯钧教授。报章上风光无限的文化名流,日方酒宴的常客。汉奸的标签,在爱国学生心中烙得滚烫。

她的任务是接近他。撬开他的嘴,挖出日军掠夺江南文物的毒牙。

太难了,吴教授一向深居简出,门禁森严。你让他发他他他他他天天天天都扛着

粒粒定了定神,抬手敲门,叩击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笃,笃,笃。

门开了一条缝。仅容半张脸。一个穿着灰布长衫、面容刻板的中年男人。管家。眼神像鹰隼般扫过粒粒全身。

“找谁?”管家声音干涩,不带温度。

粒粒挺首脊背,声音清亮,带着恰到好处的学生气恭敬,““学生张粒粒,仰慕吴教授在晚明史和江南园林上的造诣,冒昧前来求教。这是敝校历史系陈主任的引荐信函。”她递上学生证和一封盖着系里红章的信。

管家没接信,目光锐利地盯着她:“圣约翰大学的?陈光甫主任的学生?他上周三讲的是哪篇?”

考验来了。粒粒心头一跳,面上不显慌乱,流畅应答:“是《日知录》卷十七正始篇,陈主任着重讲了顾亭林先生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的气节。”她特意强调了气节二字。

管家审视片刻,眼神略松,接过信。“等着。”门砰地关上。

粒粒站在台阶下,初冬的风,带着寒意钻进衣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只有梧桐叶落地的微响。每一秒都像被拉长。等待,本身就是一种煎熬。

书房,光线被厚重的丝绒窗帘滤得柔和。满墙书架,线装书特有的陈旧墨香弥漫。吴教授坐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后,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透过袅袅茶烟,落在刚被引进来的粒粒身上,像无形的探针。

“张同学?”声音平稳,听不出波澜。

“吴教授好!”粒粒深深鞠躬,姿态谦恭。将带来的《日知录》和一本《江南园林营造图说》轻轻放在桌角。“冒昧打扰。学生对顾亭林先生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之论,尚有不明之处,恳请教授指点。还有…苏州拙政园借景北寺塔之妙,学生百思不得其解…”她挑的问题,既有思想深度,又精准戳中对方学术专长。

吴教授手指捻着书页边缘,目光落在《日知录》上,又缓缓抬起。“哦?现在的年轻人,肯沉下心读这些无用之书,倒是不多见了。”语气平淡,辨不出褒贬。

“古人之学,明心见性,”粒粒迎着他的目光,神情恳切,“尤其乱世之中,更显风骨。学生愚钝,只觉其中大有深意。”她将话题引向气节,却不露锋芒。

吴教授端起青瓷盖碗,啜了一口。“顾炎武…生逢鼎革,守节不移,是条硬骨头。”他放下茶碗,话题忽转,语气随意,“令尊…在何处高就?沪上商界,张某倒认识几位。”

试探,如影随形。粒粒心弦微绷,面上依旧恭敬:“家父做些小本生意,常言商亦有道,乱世更要持身以正,方不负先人教诲。”她巧妙点出父亲爱国商人的立场,也划清了可能的界限。

吴教授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未置可否。他拿起那本园林图说,翻到拙政园一页。“借景之妙,在于虽由人作,宛自天开。可惜…”他指尖划过精美的亭台楼阁图样,声音里透出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的滞涩,“江南多少名园,如今…怕只剩断壁残垣了。”

粒粒心头猛地一跳!那瞬间的滞涩,是痛惜?她垂下眼睑,看着书页,仿佛沉浸在学术中,轻叹一声:“是啊,老祖宗留下的心血,兵燹之下,不知花落谁家…听说,有些…流落异邦了?”她将试探藏在惋惜的感慨里,像一片落叶飘落水面。

吴教授翻书的手指顿住。空气骤然凝滞。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倏地抬起,锐利如刀,首刺粒粒!那目光带着沉重的压力,仿佛要将她穿透。

粒粒维持着专注看书的神情,指尖却微微发凉。

书房里只剩下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几息之后,那锐利的目光缓缓敛去。吴教授合上书册,发出一声轻响。“张同学,”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意,“治学,当以典籍为本。至于那些流言蜚语,道听途说,徒乱人心,还是…少听、少问为妙。”他身体微微前倾,镜片反射着冷光,“年轻人,记住一句话:这世道,有些事,看见了,就当没看见;明白了,也莫要说破。安分守己,方能长久。”

这是严厉的警告。粒粒心头一凛,连忙低头:“学生…谨记教授教诲!是学生孟浪了。”姿态放得更低。

第一次拜访,在略显压抑的气氛中结束。吴教授仅送至书房门口,礼节性地颔首:“张同学若有真学问上的疑问,下次可再来。”语气恢复了最初的客套疏离,听不出半分真实情绪。

“谢教授指点!学生告退。”粒粒恭敬行礼,转身随管家下楼。

走出那扇沉重的雕花大门。清冷的空气涌入肺腑。粒粒才发觉后背己沁出一层薄汗。

第一步,算是在钢丝上迈过去了。她踏进了门。

但书房里的每一幕都在脑中回放:管家刻板的盘问,吴教授那瞬间流露的痛惜是真是假?,他如刀的目光,最后那句冰冷的警告——“见了,就当没看见;明白了,也莫要说破……

这像迷雾,比深秋的霜雾更浓重,更粘稠地包裹着那个身影。

他是谁?是彻头彻尾、心安理得的汉奸?还是…一个在泥沼中挣扎,偶尔泄露出本性的可怜人?或者…更深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