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七年腊月,上海。寒风刺骨,阴雨绵绵,如泣如诉。
南京陷落的消息终于传来,不是捷报,而是晴天霹雳般的噩耗!
报纸的号外版上,墨迹淋漓,触目惊心的黑体大字宣告着:“首都沦陷!”
消息像瘟疫一样迅速蔓延。茶馆里、街头巷尾,人们压低了声音,恐惧和愤怒交织在窃窃私语中。更骇人听闻的零星消息不断透出:
屠城,奸淫,掳掠!扬子江水被染红!成千上万的同胞,无论男女老幼,惨遭屠戮,惨绝人寰。
张家宅邸笼罩在一片死寂中,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寒意首透骨髓。
张建越攥着刚送来号外,指节发白,青筋暴起。报纸在他手中簌簌发抖,像风中残叶。
他死死盯着那行字:金陵陷落。眼前发黑,喉头哽咽,两行老泪无声滚落,一滴,又一滴,砸在冰冷的柚木桌面上。
“畜生……禽兽不如啊!” 一声低吼。从胸腔深处挤出,饱含血泪,他猛地捶桌!茶杯震倒,褐色茶汤漫流,像极了凝固的血污。
粒粒像一阵风似的冲进书房,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手里同样抓着一份号外,指尖几乎要掐进纸里。
“爸!他们……他们说……”她的声音抖得不成调,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焰,混合着惊骇欲绝的神情。“……屠城!无数同胞!男女老幼……他们……他们怎敢如此?!”最后一句己是带着哭腔的嘶喊,字字却如钢铁般砸在地上,透着刻骨的恨意。
张母闻声赶来,倚着门框,身形摇摇欲坠。她手中捻着的佛珠串线突然崩断,啪嗒一声,檀木珠子滚落一地。
她没有去捡,只是失魂落魄地望着悲愤欲绝的丈夫和女儿,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中是无尽的悲恸和一片茫然,魂儿像是被彻底抽走了。
粒粒猛地将手中的号外撕得粉碎!纸屑如同纷飞的雪片,洒落一地。
“血债血偿!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少女的誓言带着浓重的哭腔,却又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张建越抬起布满泪痕的脸,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冰冷的雨丝斜斜地织着,仿佛为那座沦陷的古都垂下了一道泪帘。
“金陵……六朝金粉地……竟遭此浩劫……”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胸口闷痛得几乎要裂开。“陆放翁有诗云……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今日……今日……”他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
粒粒扑到父亲身边,紧紧抓住父亲因愤怒和悲痛而颤抖的手臂,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和宣泄口。
“爸!我们不能就这么干等着!得做点什么!捐钱!捐药!去前线!杀鬼子!”她语无伦次,滔天的恨意烧灼着她的心肺。
张建越反手用力握住女儿冰凉的手,像是要从女儿身上汲取力量,也像是要把自己的坚定传递给她。
“要做的……还有很多……”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那几乎令人窒息的悲愤,眼神渐渐凝聚起一种沉痛到极致的坚定。“国难至此……匹夫有责!同胞的血……绝不会白流!”
就在这时,角落那台老旧的收音机,在刺耳的杂音干扰下,艰难地传出了声音。那是政府沉痛而坚定的号召:“……望我同胞……勿忘此耻……戮力同心……驱除倭寇……复我河山……”
这断断续续却充满力量的声音,在死寂的张家宅邸里回荡,更添几分凄怆,却也像一颗微弱的火种,点燃了绝望中的一丝希望。
窗外,冬雨依旧未歇,寒意彻骨。仿佛整个天地,都在为那座被鲜血浸透的古城,发出无声的恸哭。
张母默默地蹲下身,开始一颗,又一颗,缓慢而固执地捡拾着散落一地的佛珠。她的指尖冰凉,动作迟缓。泪珠无声地滑过她的脸颊,滴落在地上,混入那些纸屑和尘埃,消失得无影无踪。
巨大的悲愤,如同这冬日的沉沉阴霾,冰冷而沉重地压在每一个中国人的心上。然而,在这沉重的冰层之下,不屈的火焰,正悄然孕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