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炮声终于停歇,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一切,压得人喘不过气。张家宅邸里一片漆黑,只有一弯残月透进回廊,洒下惨白的冷光。
张母李淑洁心口发闷,怎么也睡不着,便披衣起身。她趿拉着青布鞋,悄无声息地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刚走到厅堂附近的暗处,忽然听到大门传来极细微的吱呀一声轻响。
她心里一惊,本能地缩回廊柱厚重的阴影里,屏住呼吸望去。
只见大门被推开一道缝隙,一个身影敏捷如狸猫般闪了进来,迅速反手关上门,插好门栓。借着天窗漏下的微光,张母认出那正是儿子云展。他穿着笔挺的军装,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眉眼,只露出紧抿的唇线。整个动作间透着一股浓重的疲惫,仿佛肩上扛着千钧重担。
张母大气不敢出,紧紧贴着冰凉的砖墙,只觉得心跳得像打鼓。
云展倚着门框,微微喘息着,抬手似乎想揉揉额角,袖口随着动作滑落下来,露出了手腕上方的一截小臂。
惨淡的月光恰好照在上面,一道暗红的血痕清晰可见!皮肉边缘翻卷着,虽然不像刚受伤时那样流血不止,但那狰狞的模样和沾满的灰黑色泥土污迹,分明是新添不久!
张母瞳孔骤缩,差点惊呼出声,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就在这一瞬间,云展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猛地抬头,目光如两道冰冷的闪电,鹰隼般锐利地扫向廊柱的阴影!他的手指无声无息地按在了腰间冰凉的枪柄上,整个人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
死寂笼罩着厅堂,只有他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钟漫长得如同几,廊下的阴影里没有任何动静。
云展紧绷的肩膀线条终于缓缓松弛下来,按着枪柄的手指也移开了。眼中的锐利褪去,重新被深潭般的疲惫取代,他低不可闻地吁了一口气。
他迅速而用力地扯下袖口,严严实实地盖住了那道刺目的伤痕。动作牵扯到伤口,痛得他眉头狠狠一拧,牙关紧咬,却没有发出一丝呻吟。
他没有再停留,快步穿过空旷的厅堂,走向自己的卧房。沉重的军靴踏在地板上,发出闷响,在寂静中回荡。
他步履沉重,肩背微驼,白日里那个威风凛凛的军统科长形象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极度疲惫的身影,最终消失在走廊尽头的黑暗里。
首到军靴声彻底消失,张母才敢松开捂嘴的手,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背心己被冷汗浸透,她扶着冰冷的廊柱,指尖还在微微发抖,几乎站立不稳。
脑子里嗡嗡作响,乱成一团:
那伤!分明是刚添的!是在哪里弄的?
深更半夜才回来,一身疲态,他到底去做什么了?
刚才他那眼神……还有按枪的手……吓煞人了!他……可曾发现我了?
她扶着墙,脚步虚浮地踉跄回到自己房间,轻轻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心乱如麻,仿佛塞了一团湿透的棉絮,又沉又闷。
窗外,残月如钩,几点寒星冷冷地俯视着人间。炮火暂歇的夜晚,静得诡异,更添心慌。
张母躺回床上,睁大眼睛瞪着帐顶模糊的黑影,睡意全无。
粒粒满身污泥、惨白着小脸的模样……
夫书房里彻夜不散的烟味和沉重的叹息……
云展手臂上那道刺目的血痕……还有……那瞬间按在枪柄上的手……
这些景象像走马灯似的在她脑子里不停地乱转,搅得她心慌意乱,六神无主。
浓浓的疑云,如同窗外浓得化不开的沉沉夜色,重重地压了下来。
他到底……在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伤……又是为哪般落下的?
无人可问,无处可诉。
只剩下更深、更沉的忧虑,像块冰冷的巨石,沉沉地坠在心头。这忧虑,比这漫漫长夜,更沉重,更寒凉。
她闭上眼,发出一声又轻又颤的长叹,消散在无边无际的死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