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声近了,窗户纸嗡嗡抖,碎玻璃哗啦一声,溅在红木地板上。
张建越推开报纸,墨字未干:“日寇猛攻闸北!”他站起身,脸色铁青,眼神却烧着火。
“备车!”声音不高,穿透了炮声,管家老刘应声奔出。
张建越抓起电话,手指用力,“李院长?是我,建越。医院…挤不下了吧?…好…好!”语速极快。“商会仓库,我钥匙在,纱布、药品、绷带…全搬出来!…对,救人要紧!…人手?我这就去拉!”
他披上长衫,李淑洁追到门边,递过围巾。“当心…”话没说完,又是一声闷雷,房子晃了晃,她脸色煞白,攥紧了手帕。
“守着家!”张建越拍拍她手,大步出门,背影决然。
粒粒冲下楼,“爸!我跟你去!”头发有些乱,眼睛亮得惊人,带着学生特有的热切。
张建越看她一眼,没反对,“跟上!”
车在颠簸的街道疾驰,硝烟味刺鼻,行人仓惶,伤兵被抬着,血滴在石板路上,拖出长长的暗痕。粒粒咬紧嘴唇,指甲掐进掌心。
商会仓库前,一片忙乱。医生、护士、几个商会伙计,还有闻讯赶来的街坊,张建越一到,人群立刻有了主心骨。
“老刘!开仓!”
“王大夫,带人清点药品!纱布放东头!”
“李婶!带几个女人,支炭炉!烧开水!越多越好!”
“把门板卸下来,当担架!”
指令清晰,短促有力,混乱的场面,渐渐有了条理。一个临时的救护站,在仓库角落飞快搭起。
粒粒也没闲着,她跑到王大夫跟前,“我能做什么?”
“学!”王大夫塞给她一卷绷带,一个碘酒瓶,“看仔细,递东西,按住人,手脚要快!”
伤兵源源不断抬进来,呻吟,惨叫,血腥气混着汗臭,浓得化不开,粒粒胃里翻腾,但还强忍着。
一副担架重重放下,是个年轻士兵,左臂血肉模糊,白骨碴子支棱着,粒粒倒抽一口冷气。
“按住他胳膊!上面这里!”王大夫低吼。指着士兵上臂一处完好的地方,声音嘶哑疲惫,不容置疑,他正飞快地剪开破烂的军装袖子。
粒粒一咬牙,扑上去,双手死死按住士兵上臂,用尽全身力气,士兵痛得浑身抽搐,嘶嚎着拼命挣扎,粒粒几乎被带倒,她咬紧牙关,身体前倾,像钉在地上,汗水瞬间湿透鬓角。
王大夫动作飞快,用镊子夹起大块棉花,蘸满碘酒,用力擦洗伤口周围翻卷的皮肉,然后夹出碎布和泥土。
粒粒别过脸,又强迫自己转回来,死死盯着自己按住的地方,不敢看那血肉模糊的中心,但那浓烈的气味和士兵的惨叫让她阵阵眩晕。
“绷带!长的!”王大夫喊,粒粒赶紧松开一只手。抓起一旁准备好的长绷带递过去,看着王大夫利落地覆盖伤口、缠绕、打结固定。,血还是很快洇透了纱布,但总算不像刚才那样涌。
“抬走!轻点!下一个!”王大夫抹了把额头的汗珠和血点,粒粒松开手,才发现双臂酸麻得抬不起来,掌心全是冷汗和蹭到的粘稠血污。*她胡乱在衣襟上擦了擦,那抹暗红在浅蓝的学生旗袍上格外刺眼,又奔向下一副担架。
这次抬进来一个老人,不是兵,背上一个血窟窿,气息微弱,粒粒跪在他身边。用干净纱布蘸了温水,小心地擦去他脸上的灰土和冷汗。老人浑浊的眼睛费力地睁开一条缝,嘴唇翕动,粒粒凑近听。
“…囡…囡…”声音细若游丝。
粒粒鼻子猛地一酸,泪水瞬间涌上眼眶,她用力眨掉,不让它掉下来,声音放得又轻又柔,“阿公…别怕…医生来了…这就给您看…”她握住老人枯瘦冰凉的手,试图传递一丝暖意。手还在微微发抖,不知是累的还是别的。
仓库外,炮火连天。仓库内,灯火通明。人影穿梭,有低语都,有痛苦的呻吟声,有器械碰撞的轻响声,水在炭炉上翻滚的咕嘟声。
张建越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看着女儿沾着血污的蓝布衫,看着她跪在老人身边微微颤抖却绷得笔首的脊背,他紧抿的嘴角线条深刻如刀凿。
眼神深处,翻涌着沉重的坚毅,还有一丝深埋的痛楚。这战火终究是烧到了眼前,烧进了骨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