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北平的枪声,想起卢沟桥下冰冷的河水,心头的火烧得更旺。
“爹,” 她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重,“我们能做些什么?不能就这么干看着,干听着!”
张建越看着女儿倔强的侧脸。炮火的红光在她眼中跳跃,像两簇不肯熄灭的火苗。
“做!” 他重重吐出一个字,目光如炬,死死盯向那片血与火交织的方向,“当然要做!倾家荡产,也要做!”
就在这时——
呜——!呜——!
一阵尖锐、断续、带着几分试探意味的防空警报声,从某个方向,似乎是闸北或南市的方向,远远传来,刺破了沉重的炮声背景。
像受伤野兽的哀鸣,忽高忽低,并不连贯,却足以让人的神经绷得更紧。
老赵和佣人们动作更快了,最后几盏灯也迅速熄灭。张公馆彻底陷入一片压抑的黑暗。
粒粒和父母站在窗边残留的微光里,是窗帘缝隙透入的炮火光,望着窗外。
租界璀璨的不夜景象正在消失,远处的灯火,一片片、一簇簇地,在警报声和炮声中慌乱地次第隐去。
炮声,没有停歇。
从清晨响到此刻,一声紧似一声,闷雷般滚动,从闸北方向碾轧过来。大地在持续颤抖,窗棂呻吟不止,半边天穹烧得通红,浓烟如墨,翻卷升腾,遮天蔽日。
上海乱了,尖叫声,哭嚎声,汽车喇叭疯了似的嘶鸣。人群炸开了锅,潮水般涌向租界,涌向城外。包袱,箱子,拖儿带女,黄包车掀翻在街心,没人顾得上,一片末日景象。
炮弹落点,越来越近,轰隆!一声巨响。仿佛就在隔街炸开!张家那栋气派的洋楼,猛地震动!像被巨人狠狠踹了一脚。哗啦啦——!客厅那整面巨大的玻璃窗。瞬间粉碎!千万片碎晶掉落 ,暴雨般倾泻进厅堂!沉重的水晶吊灯疯狂摇摆,叮当作响。名贵的瓷器噼里啪啦,从博古架上摔下,粉身碎骨。
张建越正站在窗边。被这突如其来的剧震,猛地掀了个趔趄。他一把死死抓住窗框,指关节捏得惨白,碎玻璃擦着他脸颊飞过,留下血痕。他顾不上,血红的眼睛,死死盯在窗外那片地狱火海上。牙关紧咬,从齿缝里迸出低吼:“畜生!真打进来了!…前线的弟兄们…血肉之躯啊…” 声音嘶哑,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愤怒与锥心之痛。
李淑洁吓得魂飞魄散,炮弹炸响的瞬间,她尖叫一声,从沙发角落猛地蜷缩倒地。双手死死抱住头,浑身筛糠般抖着。炮声间隙,她在地,脸色死灰,嘴唇哆嗦得厉害,眼泪断了线,无声地滚落。双手合十,举在胸前,闭着眼。破碎地呢喃:“菩萨…佛祖…老天爷开开眼…保佑…保佑上海滩…保佑…老百姓…”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她的心脏。
“老爷!太太!你们没事吧?天爷啊!炸到我们这儿了!” 佣人王妈连滚带爬地从后面冲出来,头发散乱,满脸惊惶,声音都变了调。她看着满厅狼藉,一地晶亮,吓得腿都软了,几乎瘫倒在地。
又是一阵密集的炮声,由远及近,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头。整栋房子,在连绵的爆炸声中,瑟瑟发抖。窗外火光更盛,浓烟更厚,整座城市,在炮火中痛苦地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