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水道那股腐烂的恶臭，还在鼻腔里钻。假警报尖啸的余音。那扇被提前破坏的门锁。每一步，都卡在生死毫厘之间。精准得…让人心头发毛。
这绝不是运气。
“都听着！”组长陈铭玉的脸在煤油灯下绷得死紧，眼底网满血丝，声音压得比影子还低，“从此刻起，静默！切断所有非必要联络！等风头过去！”
他目光扫过仅存的几张惶恐面孔，最后落在角落的粒粒身上，只一瞬，又移开。那里面没有指责，只有沉甸甸的疲惫和…一丝更深的忧虑。
粒粒懂。她默默摸出那个空了的“美丽牌”火柴盒——就是它，曾夹着那份要命的名单。火柴盒边角磨得发白，残留着汗渍。
她起身，把它轻轻放在陈铭玉面前的破木箱上，指尖冰凉。
“查我吧。”声音干涩，但清晰。
陈铭玉喉结滚动了一下，盯着那火柴盒，像盯着块烧红的炭。他最终一把抓起，紧紧攥在手心，指节发白。没说话。沉重的信任，比怀疑更压人。
阁楼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和老鼠啃啮墙角的窸窣。粒粒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水渍影子。脑子里乱麻一团。
谁？
租界巡捕房的包打听？给点小钱就能卖消息的地头蛇？念头刚起就被掐灭。
不可能。
那张揉皱的纸条…上面画的废弃水道入口，连拐弯角度都标得一丝不苟！那是工笔测绘的功底。巡捕房里那些大字不识几个的“三光码子”混混，哪有这本事？
日本人的陷阱？故意放长线钓大鱼？更荒谬！
如果是陷阱，最好的时机就是在她像只落汤鸡一样从下水道爬出来时，一网成擒！何必多此一举？
思绪像没头的苍蝇乱撞。猛地，一个画面硬生生刺进来——几天前那场屈辱的酒会。觥筹交错间，张云展微笑着接过影佐祯昭副手递来的酒杯。
就在手指交错的刹那，粒粒记得清清楚楚，他右手的食指指尖，在磨砂玻璃杯底，极轻、极快地叩了三下。
嗒。嗒。嗒。
当时只当是这汉奸得意忘形的习惯。此刻，这三声轻叩，却在死寂的阁楼里被无限放大，像冰冷的针，扎进记忆！
粒粒被自己的联想惊得浑身一颤，差点从床上弹起来！
不！不可能！那个在日本人面前谄笑、在报纸上风光、冷酷抓捕异己的军统刽子手！他怎么会…怎么可能是他？他巴不得自己这个不安分的妹妹消失才对！
可…心底有个细小的声音，毒蛇般嘶嘶冒着寒气：除了他张云展，这上海滩，还有谁能在日本宪兵和军统的双重眼皮底下，在西马路布下这样一张精准的逃生网？谁能调动资源，弄到废弃下水道的结构图？谁能掐准时间，拉响假警报？
一股寒意，比下水道的污水更刺骨，顺着脊椎猛地窜上后颈！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窗外，霓虹灯管在远处的高楼上嗤嗤作响，漏出病态的紫光。像窥伺的鬼眼。黄浦江的风吹不进这低矮的弄堂。粒粒蜷紧了身子。
她感觉自己像被丢在了一张巨大的棋盘上。冰冷的棋子。执棋的手，隐在黄浦江最浓的夜雾里，看不清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