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北平的枪声

2025-08-24 2071字 3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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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暑气闷人。

张粒粒挤在人群里,汗味,尘土味,还有一股说不清的焦躁味。学生们举着横幅,白布黑字。

“反对日军演习!”“保卫华北主权!”口号声浪一样,一波高过一波,撞在古老的城墙上,又弹回来。

她跟着喊,嗓子发干,心里烧着一团火。日本兵!欺人太甚!演习?分明是挑衅!宛平城就在那边,卢沟桥那头。

突然!枪声!不是零星,是爆豆子一样!噼里啪啦!方向?卢沟桥!人群炸了锅。

“打起来了!”

“鬼子开枪了!”

混乱,推搡,惊叫!有人摔倒,被踩踏。粒粒被人流裹着,身不由己。她踮脚,拼命朝卢沟桥方向望。

暮色沉沉,几点刺目的闪光,是枪火!紧接着,一声凄厉的惨叫,从不远的巷口传来,不是士兵,是百姓!

一个模糊的人影倒,血色在青砖上迅速蔓延,像狰狞的花。

粒粒的心猛地一抽,浑身发冷。真的开枪了!杀人了!要亡国了吗?不!绝不!她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一股血气首冲脑门,烧得她双眼赤红,愤怒压过了恐惧。

几个穿灰布军装的士兵跑过,脸色铁青,枪上膛,刺刀闪着寒光。

朝枪响处奔去。一个矮个子兵,跑得太急,帽子掉了,也顾不上捡。

“兄弟!顶住啊!”人群里有人嘶喊。

那兵没回头,身影消失在街角,只留下地上一顶破旧的军帽,沾满灰尘和…几滴暗红的血。

南京,军统总部,电讯室。

空气凝滞,只有电报机滴滴答答的声响,急促,催命一般。

张云展站在巨大的华北地图前,军装笔挺,肩章上的星冰冷。他盯着宛平城那个小点,眉头锁死。像打了结。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笃、笃、笃,节奏平稳,听不出情绪。

门被猛地推开,副官冲进来,脸色煞白。手里捏着刚译出的电文,墨迹未干。

“科长,急电!宛平,二十九军…和日军…交火了!全面冲突!”

云展没动,只眼珠转了一下,扫过电文,薄唇抿成一条首线。灯光照着他半边脸,明暗分明,另一半,隐在阴影里。

“知道了。”声音不高,沉得像块铁。“通知各站,一级戒备,所有关于卢沟桥的情报,第一时间汇总,分析日军意图、动向、兵力。”命令简洁。清晰。

“是!”副官敬礼,转身疾走。

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嘈杂。云展的目光,钉子般楔在地图上那个小点,卢沟桥,终于…还是来了,比他预想的更快,更猛烈。

平静的假象彻底撕碎。国难,当头了。他背在身后的手,攥得死紧,指节泛白,青筋暴起。眼底深处,那强行压制的暗流再也无法平息,是滔天的怒,是锥心的痛。更是沉甸甸的、几乎令人窒息的紧迫感。

潜伏的棋局,骤然升级,每一步,都将是刀尖上的舞蹈。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这身军装,此刻重如千,既是掩护,更是枷锁。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虑飞快掠过。粒粒…此刻就在北平,平安否?这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沉重的责任淹没。他必须更快,更准,在这惊涛骇浪中,为这艘将倾的巨轮,找到一丝微光。

上海,霞飞路,张家公馆。

水晶吊灯的光,柔和,却驱不散厅堂里的沉闷。,壁钟咔哒咔哒走着,声音格外响。

张建越坐在丝绒沙发里,手里摊着一份《申报》。头版,巨大的黑字标题,像烙铁烫着他的眼:“华北局势空前紧张!日军演习频繁!宛平危殆!”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眉头越皱越深,花白的鬓角,沁出细汗。报纸一角,被他无意识地捏得皱起,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李淑洁坐在他对面,旗袍素净,手里捻着一串佛珠,檀木珠子,一颗一颗。滑过指尖,冰凉。

她嘴唇无声地翕动,是在念佛,目光却不时飘向丈夫,又飘向窗外黑沉沉的夜。眼神里是化不开的忧虑,像蒙了一层雾。

“粒粒…还在北平…”她终于忍不住,声音很轻带着颤,“这枪…万一…”

张建越放下报纸,动作很重,发出一声闷响,他摘下金丝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妇道人家!慌什么!”他呵斥,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焦躁,更像在说服自己。“学生集会…总归是在城里…离卢沟桥…远着呢…。”

话虽如此,他自己心里也没底,那报纸上的黑字,仿佛带着硝烟味,灼烧着他的神经。

他站起身,踱到窗边,猛地推开一丝缝隙。七月的夜风,带着湿热的潮气,涌进来,吹不动心头的阴霾。

窗外,霓虹闪烁,车马喧嚣,上海,这十里洋场,依然歌舞升平,恍若隔世。

突然!一声尖利、穿透力极强的童音刺破夜空:

“号外!号外!卢沟桥打起来啦!中日开战!看报看报!”

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这虚假的繁华,也扎进张建越的心。

他浑身一震,手里的眼镜几乎掉落,他死死抓住窗框,指节发白,望着北方浓墨似的夜空。那里,没有晓月,只有无形的烽火,正在蔓延,镜片上映着窗外迷离的光,也映着他眼底,骤然加深的、深不见底的忧惧与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