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下车,元梅的手还被貌巴紧紧攥着,进电梯也攥着,下电梯也攥着,回客厅还攥着,愁的她叹了一路气。
客厅里两个男人面对面坐在两张沙发上,对着他们这个方向的,是她老公但拓,另一个……
那人一回头,元梅就反射性的双膝一软,当场就给那人跪了个五体投地:“师父,你啥时候来的呀?过来你咋也不说一声呢?你这……我还计划下个月出去旅游呢,你要扑个空咋办呢?”
没错,来人正是元梅班主任,禅林的波钦小禅师……哦,不,现在已经是大禅师了。
当年是元梅不对,她小心眼,有点阴谋论乌卡马哈大禅师了,老头当年身体的确不咋舒服。
虽说对元梅来说,只是亚健康范畴,但他们这些个出家人好像都会算点什么东西,老头觉得自己寿命不长了,这才非要趁自己还活着的时候,把所有烂摊子都丢到班主任一个人头上,看他哪里做的不对,好亲自指导,尽快把人带出来以后,他也能放心的闭上眼。
以前元梅不信佛,也不信波钦,,现在嘛,元梅依旧不信佛,但是对这人……多少有那么点信服了。
她感觉这货身上可能确实有点什么说法,很邪乎的那种。
当年她离开勃磨之前,曾告诉班主任自己病的难受,不想活着遭罪了,求班主任想办法帮他清空山头,让她借着苦修的名号见自家老公一面,跟他当面道个别。
这种行为,目的就是用来迷惑班主任,让他也觉得自己要死,对此不抱任何怀疑,从而彻底从原本的身份中脱离出来。
可她戏做的要多全套有多全套,为此还真的冒着巨大的风险,把她拓子哥带到禅林跟他见了一面,甚至为了提高说服力,还把他拓子哥打晕了,却依旧没骗过班主任!!!
她还在世的消息只有元果,林芊芊,关家哥俩及其媳妇儿,崔虎和韩斌知道,连兰波和阿兵都不知情,最后一个,就是那个神了吧唧的班主任了
据大禅师他本人来说,当时他第一眼看见追悼会上的那个皮具的时候,就认得出来那不是元梅,说是虽然死了,但身体上的气息会有所残留,在一段时间之内,不会完全消散。
他看得出来那尸体身上的残留气息跟元梅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于是便百分之百确认了里面的人不是他家学渣。猜测她如此大费周折,必定有其道理,遂也没当着任何人的面点破,只假作不知,将那块新罗的郎波提姆大师送的佛牌给了王安全,让他代自己给那具皮尸戴上,然后一转头,就顺着但拓的踪迹调查过来,到这儿就抓了死学渣一个正着。
这不,又往他家跑了么。
一瞅自家老婆被吓成这个熊样,但拓腾的一下从沙发上弹射起步,大步冲到元梅身侧,跟貌巴一人一边胳膊,想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再看看她刚才那出其不意的一跪有没有磕伤膝盖。
元梅却挣扎着把自己的胳膊从两人手中抽出来,依旧怂哒哒的盯着班主任看。
后者不紧不慢的站起身来,缓缓踱步到她身前,居高临下的用他那莫得起伏的生硬死动静说:“跪着干什么?起来啊。”
元梅怂如狗,讪讪的上翻着眼皮看他,稍稍推开挡在身前的但拓,口中却特别实诚的指出:“要真有心让我起来,你还能用这种杀气腾腾的眼神看我?”
波钦:“……”
沉默片刻后,班主任双手合十,低低的唱了一声佛号,也没有继续叫她起身,而是垂眸盯着她那个黑漆漆的脑瓜顶,面无表情的问道:“你希望贫僧用什么眼神看你?”
元梅稍稍推开挡在身前的但拓,狗狗祟祟的抬头瞅了他一眼,见他一双眼睛里依旧冒凶光,又赶紧低头盯着地面,嗫嚅着嘴唇小小声嘟囔着:“起码不能那么凶吧?”
“抱歉。”波钦冷哼一声,眯着眼睛说:“贫僧做不到。”
“你是正经出家人吗?不会到现在还想杀我吧?”元梅有些委屈,稍稍推开挡在身前的但拓,可怜巴巴的仰头看自家班主任,那个小表情立马就把一旁的但拓和貌巴看心疼了,再次弯腰试图将她从地上搀扶起来,无奈死学渣怕禅师大人已经怕成了条件反射,人家不发话,她根本不敢站起身。
后者也不理会另外两人,而是不咸不淡的旧事重提:“你骗了贫僧。”
元梅:“……”
波钦:“骗了我三年多。”
元梅:“……”
波钦:“还让我因为你哭过。”
元梅:“……”
她皱着一张脸,又又又稍稍推开挡在身前的但拓,仰头看着班主任,吭哧瘪肚的为自己小小的胡几把辩解了一下:“师父,我不是跟你解释过了么,我不告诉你,是怕……怕你知道以后再内啥……就……有人提起我的时候……怕你不小心说秃噜嘴。
你……你不是都自己发现了么?我一共回华国五年不到,你来了四次,就翻了四次旧账,次次来我家,次次翻旧账,这次来还翻,我看你也别叫大禅师了,叫大账本吧!来一次说一次……咱不能把这事儿忘了么?”
波钦:“不能,忘不掉。”
元梅:“……”
波钦:“贫僧为你破戒三次!”
“嗯?”在这个话题上,元梅可有发言权,她不知第几次稍稍推开挡在身前的但拓,试探着挪动了一下膝盖,见班主任一动不动的低头看自己,连眼神都没变过,又不敢动了,只跪在原地,梗着脖子犟嘴道:“啥时候又三次了?只有两次好不好?”
说着,她举起自己戴着机械义肢的左手,用完好的右手巴拉着她那两根不是肉做的手指头,喋喋不休的争辩着:“你看嗷,第一次是猜叔刚死的那会儿,上山见拓子哥,然后送给你两只貘,你公开表示我这个人福德深厚什么的,凭一身正气压制所有牛鬼蛇神,捧了我一波,打诳语了,算一次。
第二次就是回来之前,我要上山见拓子哥,让你帮忙想办法,你公开表示那个山上什么树开花了,说你要上山,又帮我撒谎了,算一次。
至于之前那次……说泥石流封山,山里野兽咬死人,不能算你撒谎,因为泥石流确实冲垮野兽洞穴了,山上也的确有被野兽咬死的尸体,虽然是我故意让人扔过去的,但你就说那是不是被野兽咬死的吧?这都真事儿!不能算你撒谎。
所以这次不算,你没破三次戒,只有两次。”
说着话的功夫,她还来回扒拉着自己那根肉做的中指,反复用自己的动作表示对方那次不算撒谎,所以不算破戒。
波钦依旧面无表情死盯着她,咬着后槽牙冷冷的重复道:“三次。”
元梅挪动膝盖,往离他较远的方向挪动了一些,那张不受控制的破嘴又开始脱离大脑的控制,为所欲为的瞎逼逼上了:“如果你指的是别的方面,那可不止三次,三百次都有了。
你们出家人说好了要戒嗔戒怒,你动不动就急眼,还打人,早不知道破多少次戒了,我去一趟禅林,少说得挨你十顿揍,我这么多年,去了那么多次,你想想你破过多少次戒?”
波钦:“……”
即便隔了这么久没见,可元梅就是有本事在一个照面以后就成功把他说急眼。
但拓和貌巴兄弟俩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波钦大禅师一张驴脸变红,又变绿,再变黑,后槽牙磨得嘎吱做响,对视一眼后,又同时看向了仍旧跪在地上的元梅,有心想劝她少说两句,可那货的破嘴一旦开始法功了,就很难停下来了。
在场没有谁能管得住她那张啥啥都不行,得罪人第一名的破嘴,包括元梅本人。
于是她连脑子都没过,一张嘴仍就逼逼赖赖的继续给班主任拱火:“你还不讲理!讲经的时候体罚学生!多损呐?你看,你看,又拉拉脸子了吧?
戒嗔戒怒!就现在,你又破次戒!你还白愣人,用眼神杀人也是杀人,你以前平均一年破戒保守估计也得有一千八百次,现在好了,我回华国,没人气你了,可你来一次,就破戒好多好多次,你这纯属没事找事,自己找气生,还非得赖到我身上,你活该。”
兄弟俩见她又开始气勃磨的信仰天花板了,只觉得眼前一黑,一黑,又一黑,很想跪下来求她别说了。
禅师大人来过四次,这次算是第五次,一开始,两人还只觉得挺荣幸,挺自豪的,他们家妹儿能认识这种人物,他们当然替她开心了。
可见过两人那个剑拔弩张的相处模式后,又不自觉的为她担心,毕竟自家妹儿那个得罪人的能力太强了,他们生怕波钦禅师会因此不满。
再后来,见波钦禅师这活驴有气一点也不憋着,上来就动手了,他们又觉得这货不是好人。
第一次送走禅师以后,元梅给他俩描述了一下自己跟禅师大人从认识开始,一直到现在都发生了什么,成功把兄弟俩都给整闭麦了。
可后来想想,他们又觉得好笑,妹儿这个性格,的确是走到哪里都不会吃亏受气的,因为气都是别人受的,亏也都是别人吃的,她才是那个让别人吃亏受气的人。
正在他俩不知所措的功夫,班主任大人猛地转了个身,背对着元梅消化掉了自己的愤怒,片刻后,又一脸淡定的转回身来,先是很铁不成刚的白了她一眼,又大方的摆手唤道:“起来吧。”
“哦。”元梅见他这回终于不飚杀气了,这才在但拓和貌巴的搀扶下,慢腾腾的从地上爬起来,想到刚才自家大侄儿给她打的那个电话,又凑过去低声问道:“师父,伍敏师兄不知道我回华国的事吧?”
“嗯。”波钦点点头:“他不知道。”
“嘿嘿……嘿嘿嘿……”元梅赔笑着朝班主任竖起一根大拇指:“我就知道师父你嘴严靠谱!”
“那你还骗我?”波钦一想起来这件事就上火,这个死学渣当初骗走了他多少感情,多少眼泪,他还真以为这货要死了,跟着难过了那么久,她走的那天,他还伤心到窝在房间里哭了很久,现在看她能有好脸色就怪了。
元梅自知理亏,也不敢再在这件事情上跟他犟了,只不尴不尬的转移话题道:“嘿嘿……那个……你抽空去看我师兄了吧?以前我在的时候还能护着点他,现在没人给他撑腰了,就剩小雨了。
虽然我不是很能理解他到底哪里长得那么好看,但是不得不承认,伍敏那小子在外面贼招人稀罕,不管是天竺的比丘啊,圣女啊,还是内务部那些老色批,都一眼就能相中,就总惦记他,之前还扎堆儿逼他喝酒,给我打电话让我派人去接呢。”
“他喝过酒???”班主任一听这话,吓得嗓门都大了……虽然他嗓门一直都挺大:“什么时候的事?他喝酒……那你……”
呵呵……还差点把我勒死……呵呵……还把我假肢薅下去,唱一路歌,差点把我脑瓜盖和车顶一块掀起来。
我换到副驾驶,寻躲着点吧,结果人更顺手了,俩手掐着我脖子唱,又给我逼得换回来了……酒彪子没安全感,我要换个车他还不让。”
波钦:“……”
波钦:“咳……抱歉……呃……多谢……咳咳……”
他有些尴尬,毕竟人家死学渣好心去救自家徒弟,还好人没好报,被那个让酒精加持过的傻小子好一顿祸害,想想就觉得理亏。
元梅却不甚在意的摆摆手:“没事,他酒醒以后跟我道过歉了,我倒是不怨他,就是怕他以后再让人惦记上,你到时候多注意点就好了。
你们师徒都是驴,一脉相承,他只要不喝酒就没事,我倒是不担心他……”
顿了顿,她又一脸若无其事的摸了摸鼻子,像随意闲聊一样低声问道:“主要是……我小师姐……她这两年怎么样?还动不动就提起我吗?”
“提。”
波钦的回答让元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咽了几次口水后,又强装镇定的低声追问:“那她……还哭吗?”
“哭。”班主任答案半点都没留情,就那么狠狠的往死学渣心里捅:“每次提起,她都会哭,不想别人知道,就躲起来哭,还会经常给你念诵往生咒。”
“嘶……”元梅有些憋不住,抽了抽鼻子,眼睛也红红的,低头看着地面,很想把眼泪憋回去,却越憋越难受,眼泪就忍不住的啪嗒啪嗒往下掉,张了几次嘴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恰逢但拓心疼的上前揽住她的肩膀,元梅索性任由自己哭出声来:“拓子哥呜呜呜呜……我就不应该认识她呜呜呜……她……那么单纯呜呜……她特别快乐,跟个小太阳似的呜呜呜……每次我都搂着她睡觉……呜……她那么会疼人,怕我冻着,半夜定闹钟起来抱着我呜呜呜……都怪我呜呜呜……”
“好喽,妹儿,冒哭了赅……”但拓不认识玛孟穆,但见自家老婆哭的这么伤心,也不禁跟着红了眼眶,轻声细语的哄着:“你不想她伤心,那我们就找机会克看一哈她嘛~好喽,冒哭噻~~”
元梅伤心的不行,搂着但拓的腰哭了好半天,又可怜兮兮的抹着眼泪问班主任:“师……嗝~师父,你下次来的时候带着小师姐吧……你别让她跟着我难受呜呜呜……”
波钦面无表情的摇摇头,特别没有同门爱的表示:“你做了这么多,就不怕功亏一篑吗?她还是不要知道的好,这些年,公主也时常安慰她。”
元梅:“呜呜呜呜……”
哭唧唧一大顿,又听班主任讲了半个多月经,把他老公和貌巴都听会了,元梅仍旧脑袋空空,不知挨了波钦多少大逼斗以后,终于如愿送走了那位暴躁的禅师。
之后她到底还是没忍住,偷偷去禅林看了一眼玛孟穆,虽没跟她相认,但看上一眼,她心里也能舒服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