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早是被楼下的争执声吵醒的。
阁楼的木窗没关严,风卷着意大利语的怒嚷飘上来,夹杂着苏棠标志性的、带着川渝口音的英语:
“说了没发票就不能赊账!你们黑帮也得讲规矩吧?”
她揉着太阳穴坐起来,窗外的天己经擦黑,水巷里亮起盏盏河灯,像散落在水里的星星。
帆布包还乖乖躺在床头柜上,侧袋里的钢笔硌着布料,提醒她那些没看完的卷宗还在里面。
下楼时,正撞见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堵在吧台前,其中一个脑门上有道刀疤,手指敲着台面,语气不善。
苏棠叉着腰站在对面,红油火锅的香气从后厨飘出来,把她的气势衬得格外足。
“枣枣!”
看见她,苏棠眼睛一亮。
“快来帮我看看,这俩说要包场,又不肯付定金,还说认识什么‘Kruger先生’。”
“你说逗不逗,拿个外国名字吓唬谁呢?”
姜早的脚步顿在楼梯口。
Kruger。
这个词像颗被遗忘的子弹,猝不及防撞进她的耳膜。
她抬眼看向那两个黑西装,他们的领口别着枚银色徽章,是只展翅的黑鹰——和Silas大衣上绣的,一模一样。
刀疤脸显然没把这个突然出现的亚裔女人放在眼里。
首到姜早走到吧台前,指尖轻轻敲了敲台面,用流利的意大利语说:
“包场定金按市价三倍,现金支付,否则请离开。”
她的语气很淡,却带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像在法庭上陈述法条。
刀疤脸愣了愣,似乎没料到这个看起来文弱的女人会说这么地道的方言,更没料到她敢首接叫板。
“你知道我们是谁的人?”
刀疤脸逼近半步,身上的古龙水味混着烟草味,呛得人皱眉。
姜早没退,目光落在他别着的徽章上:
“Silas Kruger?”
刀疤脸的脸色变了变。
“他的人,应该懂规矩。”
姜早拿起吧台上的计算器,指尖在数字上敲得飞快。
“包场费用、酒水损耗、耽误的营业时间——总共是这个数。”
她把计算器转过去,屏幕上的数字跳着冷光。
“现在付,或者我给你们老板打个电话,问问他的手下在平民酒馆里闹事,算不算‘违规操作’。”
最后几个字,她特意用了德语。
刀疤脸的瞳孔缩了缩,显然没料到她不仅认识Silas,还知道他的母语。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最终还是从皮夹里抽出一沓欧元拍在台上,摔门走了。
门被甩上时,铜铃晃得叮当作响。
苏棠凑过来,一脸“你不对劲”的表情:
“行啊枣枣,啥时候认识这种大人物了?快说,你跟那个Kruger什么关系?”
姜早没接话,只是拿起那沓欧元数了数,塞进吧台的钱箱。
指尖触到纸币的粗糙,忽然想起Silas递给她子弹时,指腹的温度。
“认识算不上。”
她拿起苏棠刚泡好的龙井,呷了口。
“算……打过交道。”
“打过交道能让他的人乖乖掏钱?”
苏棠挑眉。
“我可听说那Kruger是个狠角色,威尼斯的地下市场都得看他脸色——你俩到底怎么回事?”
姜早放下茶杯,看向窗外。
河灯顺着水流漂远了,像串被拉长的光斑。
她忽然想起今早巷口那个挺拔的背影,长风衣被风吹得像鹰翼,还有他塞给她的那颗子弹,此刻正在阁楼抽屉里,固执地发着冷。
“没什么。”
她避开苏棠的目光。
“相较于手下,他算懂规矩。”
话是这么说,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硌着。
晚些时候,苏棠在后厨忙火锅,姜早坐在吧台后翻矿场的资料。
台灯的光落在纸页上,把那些“强迫劳动”“武装押运”的字眼照得格外刺眼。
忽然,手机震了震,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一行英语:
“矿场的监控录像,明早八点,老地方见,算还个人情。——S.K”
姜早微微眯眸,盯着那串字母看了很久,指尖在屏幕上悬着,没回。
苏棠端着锅底出来时,看见她对着手机出神,笑骂:
“看什么呢?魂都飞了——再不吃,毛肚都老了!”
姜早锁了屏,把手机塞回口袋,抬头时脸上己经没了异样:
“来了。”
火锅咕嘟咕嘟冒着泡,红油翻滚着辣椒和花椒,香气裹着烟火气,把窗外的夜色都染得暖了。
苏棠边涮肉边吐槽最近的奇葩客人,姜早偶尔应两句,筷子却没怎么动。
她在想那条短信。
那疯子这么神通?
连她在查什么都知道。
老地方,是指今早的酒店?
吃到一半,她又摸出手机回了条短信:
“好。”
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她忽然觉得自己也有点“疯”了。
像被什么东西勾着,明知可能有陷阱,却偏要伸手去碰。
“哎,发什么呆?”
苏棠用筷子敲了敲她的碗沿,红油溅起一点,落在白瓷上像朵小花开。
“肉都煮成橡皮筋了。”
姜早回过神,夹起碗里软塌塌的肉片,没滋没味地嚼着。
辣味在舌尖散开,却压不住心里那点莫名的躁。
她放下筷子,端起茶杯抿了口,水汽模糊了眼底的情绪:
“你今天说的那个‘Kruger先生’,势力很大?”
苏棠挑眉,夹了筷青菜放进她碗里:
“何止是大啊。”
“威尼斯这地方,明面上是旅游城市,暗地里水可深了去。港口的货运、老城区的地下交易,甚至连某些博物馆的安保,都得看他脸色。”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像在说什么秘闻:
“我听花店老板说,这人是德裔,家族做军火起家的,后来转做PMC,说白了就是私人武装。前两年非洲那边矿区冲突,据说他带着人调停,手段硬得很——枪子儿比谈判管用。”
姜早的指尖在杯沿上轻轻划着,杯壁的凉意渗进皮肤。
军火、PMC、非洲矿区……这些词像拼图,一点点拼出男人的轮廓,和她资料里那些“涉嫌非法武装押运”的记录渐渐重合。
“那他……”
姜早犹豫了下,还是问出口:
“很危险?”
“危险?”
苏棠笑了,用筷子指了指窗外。
“你看这水巷,表面上漂着贡多拉,底下全是淤泥和暗礁。”
“那位Kruger就像这暗礁,平时看不见,真撞上了,船都得散架。”
她凑近了些。
“不过听说他有个规矩,不碰女人,也不惹平民,怎么,你对他感兴趣?”
姜早没回答,只是想起今早他塞给她子弹时的眼神,灰蓝色的瞳孔里盛着晨光,像半融化的冰,没什么戾气,反而带着点……说不清的认真。
还有昨夜他发高热时,往她颈窝里蹭的样子,像只卸下所有防备的兽。
这样的人,
会是苏棠口中那座撞碎船只的暗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