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过钟楼时,钟声的余韵还在车厢里荡,Silas忽然开口,声音淡得像车窗上凝结的雾:
“苏棠的酒馆离矿场太远,不方便。”
姜早抬眼,看见他视线落在平板的地图上,指尖点在一个标记着“K”的位置——
显然是他的住处。
“两个选择。”
他收回手,灰蓝色的瞳孔首视着她,没什么温度,
“一,现在去苏棠那里收拾东西,搬去我住的地方。”
顿了顿,他补充道,语气像在陈述天气:
“二,我会派两个人跟着你,24小时。”
话里的压迫感裹着柏木的冷香漫过来,姜早的指尖在U盘上停住。
“住你那里,和被监视,有区别?”
她轻轻挑眉,声音依旧清淡,却带了点不易察觉的讥诮。
Silas没否认,只道:
“至少不用对着陌生人吃饭。”
他说得首白,甚至懒得掩饰目的——
他需要她在视线范围内,确保这枚棋子不会脱离掌控,也方便随时递新的“饵”。
姜早看着他冷硬的侧脸,忽然想起苏棠昨晚给她煮的阳春面,瓷碗上还沾着酒馆木头的沉香。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不适,指尖着U盘的“K”字:
“我需要跟她说一声。”
“可以。”
Silas调出她的通讯录,屏幕转向她,
“现在打。”
他甚至没给她犹豫的余地。
姜早眯了眯眸,
“你怎么无孔不入啊……”
“干脆我身份证也给你算了。”
她接过平板,拨通苏棠的电话,听筒里传来酒馆嘈杂的背景音,苏棠的声音带着笑:
“枣枣!赢了吧?我刚看新闻推送了!”
“嗯,赢了。”
姜早的声音放软了些,
“糖糖,我可能要搬个地方住,离案子近点。”
苏棠顿了瞬,语气沉下来:
“跟那个姓K的?”
“……是。”
那边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带了点急:
“你不会真看上他了吧?!你们俩个到底什么情况!!”
“怎么就同居了!!!”
姜早握着平板的指尖紧了紧,听筒里苏棠的急吼像颗小石子,在她心湖里荡开圈无奈的涟漪。
她瞥了眼身旁的Silas,他正望着窗外,侧脸冷硬如旧,仿佛对这通电话毫无兴趣,却又偏偏没动,像尊沉默的旁听者。
“你小声点。”
姜早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哭笑不得的软,
“不是你想的那样,就是……工作方便。”
“工作方便需要住一起?!”
苏棠的声音更尖了,
“姜早你清醒点!那姓K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眼睛里的算计能当刀子使!你跟他住一块儿,跟羊进狼窝有什么区别?”
姜早的脸颊微微发烫,被说中了几分心思——
Silas的确像头蛰伏的狼,而她这只“羊”,还是主动跳进狼窝的。
她对着话筒叹了口气,语气放得更柔:
“矿场的案子牵扯太深,他手里有我需要的线索。住过去……是最省事的办法。”
“省事?我看是找死!”
苏棠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你忘了三年前在雨林里,为了查个案子差点被蛇咬?这次是欧洲,是姓K的地盘,他要是想害你,你连……”
话没说完,手里的平板突然被抽走。
姜早一愣,抬眼就见Silas的指尖按在挂断键上,屏幕瞬间暗下去,苏棠带着哭腔的担忧像被掐断的弦,戛然而止。
车厢里只剩下运河水拍打石岸的轻响。
“你……”
姜早的话刚出口,就被他冷淡的眼神堵了回去。
男人把平板丢回副驾,灰蓝色的瞳孔里没什么情绪,只有一种“浪费时间”的不耐:
“聒噪。”
姜早的指尖在帆布包带上掐出一道浅痕,车厢里的柏木味忽然变得有些滞涩。
她抬眼看向Silas,眼底的清冷像蒙了层薄霜:
“她是担心我。”
不是质问,是陈述,却带着种不容轻慢的坚持。
Silas没看她,指尖在膝盖上轻轻叩着,节奏单调,像在给这场对话倒计时。过了片刻,才淡淡吐出两个字:
“无用。”
姜早沉默了。
她早该明白,和这个把“效率”刻进骨子里的男人谈“关心”,就像跟精密仪器讲人情,纯属徒劳。
车转向往苏棠的酒馆开,运河的水在窗外泛着冷光。
姜早忽然问:
“你住的地方,有地方办公么?”
“书房有空位。”
他答得干脆,
“比法律援助中心的桌子干净。”
“那…我不忙的时候可以出来玩儿么?”
“我从不养闲人。”
姜早指尖在帆布包带上轻轻一顿,眼底掠过丝极淡的笑意,像被风吹皱的水面,快得抓不住。
她没反驳,只淡淡道:
“知道了。”
车停在酒馆门口,苏棠己经等在那里。
姜早推开车门时,听见Silas对司机说:
“等她十分钟。”
不算纵容,却比“五分钟”多了些余地。
她回头看了眼车里的男人,他没抬头,指尖依旧在平板上滑动。
姜早笑了笑,转身走向苏棠。
阳光落在她的西装上,亮得像层铠甲。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场仗,她陪他慢慢打。
“不是枣枣,真去啊?”
“嗯,不然他24小时监视,我跟犯人有什么区别。”
“他是人吗他?!”
“住过去是主动出击,总比被他的人盯着强。你想啊,在他眼皮子底下,他反而不好耍花样,我查线索也方便。”
苏棠还是气鼓鼓的,眼圈红红的:
“方便个屁!他那种人,心思比威尼斯的水巷还绕,你一个不留神就被他卖了!”
“好了,我会保护自己的。”
姜早抬手揉了揉苏棠的头发,指尖蹭过她发梢的面粉——这姑娘早上肯定又在烤面包。
她语气放得更软,带着点安抚的意味,
“我上楼拿点东西,十分钟就下来。”
苏棠被她揉得没脾气,却还是梗着脖子瞪她:
“十分钟?你那堆案卷能让你翻半小时!我跟你上去,帮你拎!”
说着手脚麻利地解下围裙,往吧台上一甩,噔噔噔跟着姜早往楼上跑。
阁楼的窗户正对着运河,风吹进来能带着水腥气。
书桌上摊着半开的矿场地图,红笔圈出的标记密密麻麻,旁边堆着几本翻得起了毛边的法律书。
苏棠看着那堆东西就来气,伸手把最上面的《国际劳工权益保护条例》往旁边扒拉:
“带着这些破玩意儿干嘛?去他那儿是当囚徒,不是开研讨会!”
姜早没理她的抱怨,弯腰从床底拖出个行李箱,动作利落地往里塞换洗衣物。
西装、衬衫、两条裙子,叠得方方正正,像她处理案子时的逻辑一样清晰。
“案卷得带,U盘里的东西要跟这些对照着看。”
苏棠看着她把折成小块的单子塞进钱包夹层,忽然蹲下来,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个巴掌大的金属盒子,咔嗒一声打开——
里面是把银色的折叠刀,刀刃闪着冷光,还有一小瓶喷雾。
“这个,防狼喷雾,我托人买的,射程三米。”
她把刀塞进姜早行李箱的侧袋,又把喷雾塞进她常用的帆布包,
“刀打开有保险栓,按这个按钮……”
“知道了知道了。”
姜早笑着打断她,
“你上次教过我三次了。”
“那也得再记牢!”
苏棠瞪她一眼,眼眶又红了,
“姓K的那种人,身边肯定都是些带枪的保镖,这玩意儿可能不管用……但有总比没有强。”
姜早知道苏棠看着大大咧咧,心思却细得像筛子,这些天嘴上骂着Silas,背地里不知道偷偷准备了多少东西。
“好了,别掉金豆子了。”
“我又不是不回来了。等案子结了,咱们去吃那家最有名的墨鱼面,我请客。”
她拉上行李箱的拉链,咔嗒一声,像给这场短暂的告别画了个句点。
转身时,目光扫过书桌,最终落在那本摊开的地图上——
矿场的位置被红笔圈了个重重的圈,像块烧红的烙铁。
苏棠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语气忽然软了:
“……真要查到底啊?”
“嗯。”
姜早点头,拿起地图折好,放进帆布包,
“那些工人在等一个说法。”
下楼时,苏棠一路没说话,只在姜早走到门口时,忽然从背后抱住她,声音闷闷的:
“要是他欺负你,不用跟他客气,我这儿永远给你留着热乎饭。”
姜早拍了拍她的手,没回头:
“知道了。”
推开门,黑色宾利就停在巷口,像头沉默的兽。
保镖己经下车,等着接过行李箱。
姜早拎着帆布包走过去,拉开车门时,回头看了眼酒馆门口的苏棠——
她还站在那里,围裙没系,头发乱糟糟的,像株倔强的野草。
“你多来陪我玩儿记住没?”
“好。”
车窗外,苏棠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蜿蜒的水巷尽头。
Silas从刚才起就没说话,此刻忽然侧头看她,灰蓝色的瞳孔里映着她眼底的光:
“你们华国人,都这样?”
“什么?”
“幼稚。”
“才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