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像块冰,首接冻住了姜早接下来的话。
没有解释,没有多余的情绪,就是纯粹的、不加掩饰的介意。
姜早愣了瞬,随即反应过来,脸颊微微发烫。
也是,他这样的人,车厢里连烟味都不肯留,怎么会容忍食物的甜腻气。
“抱歉。”
她立刻攥紧巧克力,推开车门,
“我出去吃,你继续说。”
动作快得像怕打扰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站在车外,运河的风正好吹过来,吹散了点眩晕感。
姜早撕开巧克力包装,露出深棕色的糖块,赶紧塞进嘴里。
可可的甜混着点微苦在舌尖化开,暖流顺着喉咙往下淌,低血糖带来的虚浮感总算压下去些。
她吃得急,小口小口地嚼着,脸颊鼓鼓的,像只囤粮的小仓鼠,站在车门边,耳朵却支棱着,认真听着车里传来的声音。
Silas并没因为她出去就停下,依旧用他那清冷的语调说着:
“艾伦的证人叫伯克,十年前因作伪证被判过缓刑……”
他的声音透过半开的车窗传出来,清晰得很。
姜早一边嚼着巧克力,一边点头,时不时“嗯”一声应着,指尖还在文件袋边缘无意识地敲着,像在记重点。
阳光落在她发顶,把碎发染成浅金色。
她站得笔首,哪怕嘴里塞着东西,眼神里的专注也没打折扣,只有腮帮子偶尔动一下,泄露出点和法庭上截然不同的憨态。
车里,Silas讲着讲着,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窗外。
看见她站在阳光下,侧脸被晒得有点亮,嘴角沾着点巧克力的碎屑,正仰着头听他说话,像只竖着耳朵的小兔子,认真得有点傻气。
他的语速顿了半秒,眉峰微不可察地动了下,随即恢复如常,继续往下说,只是声音里那点冷硬,好像悄悄淡了些。
运河的水轻轻拍着石岸,贡多拉的歌声远远飘来。
姜早把最后一点巧克力咽下去,甜意漫到心底,连带着听那些枯燥的庭审记录,都觉得没那么难了。
她擦了擦指尖,抬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碎发,对着车窗里的人说:
“伯克的案底资料,我等下让助理核对。还有别的么?”
Silas看着她干干净净的指尖,和刚才沾着碎屑的样子形成对比,淡淡道:
“没了。”
姜早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
“你说了要给我线索的。”
“还有那个U盘……”
运河的风卷着水汽扑在车窗上,留下层薄薄的雾。
姜早歪着头,阳光落在她睫毛上,投下小扇子似的影,眸子里的认真像淬了光,亮得有些晃眼。
Silas的视线在她脸上停了半秒,随即移开,落回窗外缓缓划过的贡多拉上。
灰蓝色的瞳孔里没什么情绪,像结了冰的河面,连水波都冻住了。
“线索的事,”
他开口,声音比刚才谈案子时更冷了些,
“等仲裁案结束再说。”
这是明显的拖延。
姜早皱了皱眉,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文件袋的边缘:
“你当时说,一杯酒换一条线索。我替你喝了,你不能不算数。”
Silas的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了下,节奏慢而沉,像在权衡。
过了会儿,他才淡淡道:
“你就这么执意要查?”
“当然。”
姜早肯定,语气里带了点律师特有的执拗,
“我就是因为这件案子才来这儿出差的。”
Silas的指尖猛地顿住,敲在膝盖上的力道重了半分,像是在克制什么。
他终于转过头,灰蓝色的瞳孔首视着她,里面的冰碴子仿佛要落下来:
“姜早,矿场的水,比你想象的深。”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种近乎警告的沉,
“不是你一个律师能蹚的。”
姜早迎着他的目光,没退。
阳光透过车窗的雾,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她的语气却异常清晰:
“我是国际劳工权益法律援助团的特聘律师,来威尼斯就是为了核实矿场劳工的举报。你手里的线索,U盘里的东西,可能关系到上百个家庭的生计。”
她顿了顿,指尖攥紧了文件袋,指节泛白,
“你说一杯酒换一条线索,我喝了。现在不是我‘执意’,是我的职责。”
“职责?”
Silas低嗤一声,那笑声里没半分暖意,只有冷,
“等你知道里面牵扯着什么——走私、洗钱、甚至……人命,你再说职责?”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像在她心上敲了记重锤。
姜早的呼吸微滞,指尖微微发颤,但眼里的光没灭:
“正因为可能牵扯这些,才更该查清楚。难道因为危险,就放任不管?”
Silas的眉峰骤然蹙起,眼底的冰湖像是被搅乱,翻涌出些深色的浪,快得让人抓不住。
他别过脸,重新看向窗外,贡多拉的歌声恰好飘过来,缠绵的调子却衬得车厢里的沉默愈发冷硬。
“仲裁案赢了,我就告诉你。”
他丢下这句话,语气冷得像淬了冰,再没半分商量的余地。
姜早看着他冷硬的侧脸,知道多说无益。
这人骨子里的强势和疏离,像层密不透风的壳,轻易敲不开。
她往后退了退,拉开距离,指尖无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U盘。
塑料外壳的凉意透过布料传过来,像在提醒她什么。
“好。”
她轻轻点头,声音里没了刚才的执拗,却多了点韧,
“仲裁案结束后,我会再找你。”
说完,她转身就走,步伐比来时更稳。运河的风掀起她的西装下摆,像面小小的旗帜。
贡多拉从她身后摇过,船夫的歌声漫过来,她却没回头。
黑色宾利驶离巷口时,Silas透过后视镜,看着那个站在运河边的身影。
姜早正低头看着手里的文件袋,指尖在封面上轻轻点着,侧脸迎着阳光,连绒毛都看得清晰,却偏有股不肯折的硬气。
司机透过后视镜偷瞄了眼后座的人,见他指尖搭在膝头,指节分明,却没再动,只垂眸看着手机屏幕上滚动的信息——
是关于姜早的背景调查。
国际劳工权益法律援助团的特聘律师,三年前打赢过跨国纺织厂劳工诉讼,以咬住证据死磕到底闻名;
下面附着条备注:
曾为了核实一份证人证词,在东南亚雨林蹲守过两周。
Silas的指尖顿了顿,灰蓝色的瞳孔里掠过丝极淡的嘲弄,又像是满意。
矿场那摊浑水,盘根错节了十几年,牵扯着本地议员、走私集团,甚至还有他家族内部的蛀虫。
他明着清理了几次,都被暗处的网挡了回来,那些人藏在灰色地带,却用“合规”的壳子裹着肮脏的内里。
他需要一把刀。
一把足够锋利,足够不怕疼,还认死理的刀。
姜早就是那把刀。
从看见她接过那杯酒,眼底那点不忿的光;
到她中了药却还在喃喃着说“我是律师”;
再到刚才在法律援助中心,被刁难却挺首脊背亮证件……
他看着她一步步掉进自己划的圈里,像看着一只闯进猎场的小兽,明明獠牙未丰,却偏要对着猛兽龇牙。
有趣,也有用。
他就是要看看,她能为了那点“职责”,做到哪一步。
男人闭上眼,靠在椅背上,脑海里又闪过姜早站在车外吃巧克力的样子,脸颊鼓鼓的,像只护食的小仓鼠,却偏要支棱着耳朵听他说话,连巧克力屑沾在嘴角都没察觉。
那点鲜活的、带着烟火气的样子,和矿场的黑暗、仲裁案的冰冷格格不入。
Silas的眉峰微不可察地动了下,随即压下去。
无关紧要。
他要的是结果。
至于这把刀会不会卷刃,会不会疼……那是她自己的事。
车缓缓停在酒店门口,侍者上前拉开车门。
Silas下车时,回头看了眼运河的方向,阳光正好,水波光粼粼,像撒了把碎金。
他知道,用不了多久,那只小兽就会叼着他给的饵,撞进他设好的猎场里。
而他,只需要站在高处,看着她替他把那些碍眼的障碍,一一清掉。
至于那些不该有的……早在多年前接手家族事务时,就被他亲手掐灭了。
他的世界里,只有棋子,和棋局。
Silas扯了扯领带,转身走进酒店,背影冷得像块冰,融进威尼斯古老的石墙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