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早的呼吸瞬间屏住。
她蜷在藤蔓丛里,指尖捏着手机,镜头对准那半扇锈铁门。
屏幕上,昏黄的光线下,隐约能看见门内晃动的人影,还有堆在角落的黑色包装袋——
像极了证词里提到的“非法开采的矿石”。
风刮过树叶,带着铁锈和机油的味道。
她调整角度,指尖飞快按动快门,每一张都精准捕捉着门内的细节:
模糊的工牌、运转的机器轮廓、甚至墙面上若隐若现的编号。
这些就是铁证。
只要把照片提交给国际法庭,矿场背后的利益链就能被连根拔起,那些被压迫的矿工就能重见天日。
最后一张拍完,她刚要缩回手,后颈忽然掠过一阵寒意。
“咔嚓——”
是枪栓拉动的声音。
姜早浑身一僵,缓缓回头。
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她的眉心,持枪的男人穿着黑色工装,脸上有道狰狞的刀疤,眼神像淬了毒的冰。
“转过身,手举起来。”
男人的声音粗哑,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
她慢慢照做,手机被他粗暴地夺走。
男人翻看相册,脸色越来越沉,忽然抬头啐了口:
“妈的,还真敢拍。”
另一个守卫从树后走出来,手里拿着绳索:
“疤哥,处理了?”
“等等。”
疤脸男人盯着姜早,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全是恶意。
“这娘们看着面生,但刚才监控里,Silas的人跟着她——留着有用。”
绳索勒得手腕生疼,姜早被推搡着往铁门走。
铁门被拉开,一股浓重的粉尘味扑面而来。
里面是个简陋的矿道入口,灯光昏暗,几个矿工模样的人麻木地坐在地上,看到她被押进来,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恐,又飞快低下头。
“老大,抓到个拍照片的,跟Silas那边有关系。”
疤脸把手机递给坐在矿车改造的“椅子”上的男人。
那男人穿着昂贵的手工西装,与这肮脏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慢悠悠地翻看照片,指尖在屏幕上点了点,忽然抬头看向姜早,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姜律师?久仰大名。”
他居然认识她。
姜早心头一沉,冷冷地看着他:
“你们非法开采,虐待矿工,这些照片会让你们付出代价。”
“代价?”
男人低笑起来,把手机扔给旁边的手下。
“小姑娘,这里是山坳里,不是你的国际法庭。你以为Silas能护你一辈子?”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用戴着钻戒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
“不过嘛……看在Silas的面子上,我给你个机会。”
“把照片删了,跟我合作,我保你没事。”
姜早猛地偏头躲开他的触碰,眼底燃着怒火:
“做梦。”
“有意思。”
男人不怒反笑,拍了拍手,
“带下去,好好‘招待’。别伤了脸,毕竟是Silas心尖上的人,我还等着他来赎呢。”
守卫粗鲁地拽着她往矿道深处走,黑暗像潮水般涌来。
姜早死死咬着下唇,血腥味在舌尖蔓延。
她的目光扫过矿道壁上的裂缝。
忽然趁守卫不注意,将藏在掌心的微型储存卡狠狠按了进去,指甲被磨得生疼也没松手。
那是她刚才拍照时,下意识存下的备份。
矿道深处比入口更暗,头顶的灯泡忽明忽暗,投下晃动的影子,像张牙舞爪的鬼。
守卫拽着绳索往前拖,姜早的膝盖磕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却死死咬着牙没出声。
她眼角的余光始终瞟着刚才藏卡的裂缝——
就在第三个拐角的岩壁上,被一块突出来的尖石挡着,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刚才按卡时太急,指甲缝里嵌进了碎石,现在一用力,刺得掌心发麻,可她心里却有种奇异的镇定。
证据还在。
只要证据还在,就不算输。
“老实点!”
疤脸男人从后面踹了她一脚,力道不轻。
姜早踉跄着差点摔倒,后腰撞在冰冷的矿车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前面忽然开阔起来,像是个临时改造的关押点。
角落里堆着发霉的稻草,几个矿工蜷缩在那里,看到她被押进来,有人悄悄往这边挪了挪,眼里藏着担忧。
“卡洛斯?!”
“姜律师?”
卡洛斯也愣住了,随即脸上血色尽褪,挣扎着要站起来,却被旁边的守卫一脚踹回稻草堆里:
“老实点!”
他闷哼一声,抬头看向姜早时,眼里满是愧疚与焦急:
“我……我被他们抓了,说我给你递了东西……”
“姜律师,你怎么也……”
“闭嘴!”
疤脸男人走过来,用枪托狠狠砸了下旁边的矿车。
“谁让你们说话的?”
他眼神阴鸷地扫过姜早。
“看来你们认识?正好,省得我多费口舌——这家伙嘴硬得很,不知道姜律师愿不愿意替他松松口?”
姜早心头火起,冷冷地瞪着他:
“你们抓法律援助的律师,就不怕国际法追责?”
“国际法?”
疤脸嗤笑一声,吐了口唾沫,
“在这里,老子的话就是法!”
他蹲下身,一把薅住卡洛斯的头发,将他的脸拽起来。
“老东西,你不是能耐吗?现在你朋友也落网了,要不要再嘴硬一次?”
卡洛斯疼得额头冒汗,却死死咬着牙,看向姜早的眼神带着恳求:
“他们要的是证据,你千万别……”
“证据?”
姜早忽然笑了,尽管手腕被绳索勒得生疼,眼底却亮得惊人,
“他们要的,是能让他们继续作威作福的‘证据’,可惜,真正的证据,他们拿不走。”
她的话像根针,刺得疤脸脸色骤变:
“你他妈说什么?”
“我说,”
姜早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非法开采、虐待矿工、绑架律师……你们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人记着。”
“就算今天我栽在这里,总会有人带着证据,把你们钉在法庭上。”
卡洛斯的喉结滚了滚,指节在粗糙的矿道壁上攥得发白。
灯泡的光忽明忽暗,照在他脸上,能看见那些未干的血迹下,藏着深深的挣扎。
或许是他错了。
他当时只觉得这姑娘太年轻,太天真。
他在这片泥沼里挣扎了十年,早就磨平了棱角,知道什么叫“识时务”。
可现在,
看着被捆在稻草堆上,手腕勒出红痕,却依旧挺首脊背的姜早。
他忽然觉得,自己那点“识时务”,不过是懦弱的借口。
“你……”
卡洛斯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动了动,想离她再近点,脚踝的铁链却“哗啦”一声响。
“算了……”
“如果能活着出去,我愿意给你当证人。”
姜早猛地抬眼,撞进卡洛斯泛红的眼眶里。
他的声音还带着后怕的颤,却字字清晰,像砸在矿道壁上的石子,掷地有声。
灯泡忽闪了一下,光落在他脸上,那些血痕仿佛都淡了些,只剩下眼底重新燃起的光——
那是她第一次在法律援助中心见到他时,从他眼里看到过的,属于理想主义者的光。
“卡洛斯……”
她喉咙发紧,想说什么,却被他一个眼神按住。
卡洛斯扯了扯嘴角,笑得有点涩,却很真:
“别谢我。”
“是你让我明白,‘识时务’不是怂包的遮羞布。”
他动了动被铁链锁着的脚踝,金属摩擦声在安静的矿道里格外清晰:
“那些矿工的证词,我脑子里记着呢。”
“他们被克扣的工资,被打伤的骨头,被埋在尾矿库里的兄弟……我都记着。”
姜早忽然笑了,眼眶有点热。
手腕的绳索勒得更紧,疼得她指尖发麻,可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得发胀。
原来所谓的正义,
不是她一个人在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