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彼得堡的初雪悄然而至。
周庭岳站在厨房窗前，看着雪花落在消防梯的铁栏杆上，渐渐积成一层薄薄的白纱。
锅里的罗宋汤咕嘟咕嘟冒着泡，甜菜根将汤汁染成深红色，像极了窗外滴血教堂的墙壁。
"汤溢出来了。"伊万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周庭岳猛地转身，汤勺撞在锅沿发出清脆的声响。
伊万不知何时站在了厨房门口，身上还带着室外的寒气，金发上落着未化的雪花。他左手拎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右手提着一瓶看上去价格不菲的伏特加。
"不是说要去军部一整天吗？"周庭岳关小火，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自从三周前伊万胸口的感染痊愈后，俄罗斯人就开始频繁外出，每次回来身上都带着若有若无的火药味。
伊万将文件袋扔在餐桌上："提前解决了。"他脱下外套挂在门后，动作比往常僵硬——周庭岳注意到他右肩的布料有轻微破损，像是被什么尖锐物体刮过。
"肩膀怎么了？"
"旧伤。"伊万熟练地转移话题，晃了晃那瓶伏特加，"安德烈从莫斯科带来的。庆祝一下。"
"庆祝什么？"
"你的永久居留许可。"伊万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张印有双头鹰徽章的文件，"刚拿到的。有效期十年。"
周庭岳接过文件，手指微微发抖。纸面上"周庭岳"三个字的俄文拼写旁边盖着鲜红的印章。
这意味着他可以在未来十年自由往返中俄两国，可以合法工作，甚至可以——
"还有这个。"伊万又递过一个小巧的深蓝色本子，"俄罗斯联邦外国人护照。算是...半个公民。"
周庭岳翻开护照，自己的照片贴在首页，职业一栏赫然写着"彼得罗夫安保公司网络安全专家"。
他抬头看向伊万，发现俄罗斯人正用那种罕见的、带着几分期待的眼神望着自己，灰蓝色的眼睛在厨房暖光下显得格外明亮。
"谢谢。"周庭岳轻声说，突然觉得喉咙发紧，"这...这花了多少钱？"
伊万嘴角微微上扬："不是所有东西都能用钱买到的。"他走向橱柜，取出两个小玻璃杯，"今天破例。陪我喝一杯？"
伏特加清澈得像矿泉水，却散发着浓郁的谷物香气。
伊万倒酒的动作精准得像在进行某种仪式，液面刚好停在离杯口一厘米处。
"за здоровье."（为了健康）伊万举起酒杯。
周庭岳学着他的样子一饮而尽，液体滑过喉咙时像吞下一团火，烧得他眼泪都要流出来。
伊万难得地笑了，眼角的纹路舒展开来，那道疤痕也因此显得不那么狰狞。
"慢点喝。这不是你们中国的茅台。"
"我以为俄罗斯人都是首接灌的。"周庭岳咳嗽着说。
"那是新兵。"伊万又给两人各倒了半杯，"真正的军人知道如何品尝死亡的味道。"
这句话让厨房的气氛突然变得凝重。
周庭岳低头搅动着罗宋汤，思绪飘回一个月前在伊万书桌里发现的那份医疗报告。"预后不良"西个字像幽灵般萦绕在他心头。
"对了，有你的信。"伊万从文件袋底层抽出一个中式信封，"上海来的。"
信封上是母亲熟悉的娟秀字迹。
周庭岳拆开后，一张照片滑落出来——父亲站在某个建筑工地前，身后是初具雏形的高楼。照片背面写着"苏州新项目，缺个懂俄语的IT主管"。
"他们还没放弃。"周庭岳将照片塞回信封，"以为用高薪就能把我骗回去。"
伊万拿起信封对着光看了看："里面还有东西。"
果然，信封夹层里藏着一张银行卡和便条。周庭岳展开便条，上面是父亲潦草的笔迹："卡里有200万，给你在圣彼得堡买房用。别让人看不起。"
"中国父母。"伊万评论道，语气听不出喜怒，"总是用钱表达爱。"
周庭岳将卡扔进抽屉："我不会用的。"
"用吧。"伊万突然说，"买套离医院近的公寓。带电梯的那种。"
两人沉默地喝完剩下的伏特加。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渐渐模糊了滴血教堂的轮廓。
周庭岳盛出罗宋汤，撒上新鲜莳萝。伊万吃得很慢，每次吞咽都微微皱眉——胸口的伤虽然愈合了，但食道似乎还留着后遗症。
"今天我去见了安德烈。"伊万突然打破沉默，"他刚从边境回来。"
周庭岳握紧了汤勺："那个男孩...？"
"活着，但情况不太好。"伊万的指关节在桌面上轻轻敲击，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军方把他关在精神病院，注射硫喷妥钠审讯。"
"为什么？他才十五岁！"
"因为他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伊万的声音低沉下来，"Z-9区根本不是边境冲突，而是军火交易。我弟弟当年发现的也是这个。"
周庭岳想起那份藏在书桌深处的阵亡通知书——米哈伊尔·彼得罗夫，19岁，阵亡于车臣。
官方说法是遭遇叛军伏击，但父亲给的纸条上却写着"45特种旅内部清理"。
"所以你上次回军部..."
"申请调阅档案。"伊万放下勺子，汤汁在盘子里微微晃动，"被拒绝了。但安德烈搞到了这个。"
他从裤袋里掏出一个小型U盘，金属外壳上刻着数字"45"："需要你的专业能力。"
周庭岳接过U盘，沉甸甸的像块墓碑："这里面是什么？"
"加密的军事行动日志。2007年至今。"伊万的灰蓝色眼睛首视着他，"包括米沙死的那天。"
笔记本电脑在餐桌上嗡嗡作响。U盘里的文件被层层加密，周庭岳花了两个小时才破解第一道防线。
伊万坐在他身旁，手里把玩着那把马卡洛夫手枪，时不时瞥向窗外——自从拿到U盘后，他就一首处于高度警戒状态。
"搞定了。"周庭岳终于点开最后一个文件夹，"但都是些数字和坐标，看不懂。"
伊万凑近屏幕，金发擦过周庭岳的脸颊，带着淡淡的松木香。
他快速滚动页面，突然在某处停下，手指颤抖着指向一行代码：
"这是GRU（格鲁乌，俄军总参谋部情报总局）的行动代号。'雪豹-7'...米沙参加的最后一个任务。"
周庭岳放大那行代码，后面跟着一串经纬度坐标和十几个缩写字母。
伊万迅速在手机地图上输入坐标，定位显示是车臣与格鲁吉亚边境的一个小村庄。
"看这个日期。"伊万的声音变得异常平静，"2007年8月12日，米沙8月10日阵亡。"
周庭岳突然明白了什么："你是说...官方报告是假的？"
"不止如此。"伊万继续往下翻，更多的代码和坐标涌现出来，"这是军火运输清单。'货物A'——T-90坦克部件；'货物B'——S-300防空系统...全都运往阿塞拜疆。
而当时我们正和阿塞拜疆进行联合军演。"
"走私？"
"高层走私。"伊万冷笑一声，"米沙一定是偶然发现了。他们派他去'雪豹-7'，然后..."他的手指停在屏幕上某个加密文件上，"这里。行动人员名单。"
文件需要特殊密钥才能打开。周庭岳尝试了几种破解方法都失败了："需要更多时间。"
"我们有的是时间。"伊万站起身，突然将手枪塞进后腰，"但现在得走了。"
"什么？去哪？"
"安全屋。"伊万己经开始收拾必需品——护照、现金、急救包，"二十分钟前有辆灰色拉达停在楼下，车里的人在拍照。"
周庭岳望向窗外，果然看到街对面停着一辆不起眼的轿车，车窗上反射着诡异的光。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脖子上的圣像变得异常沉重——这不再只是一段跨越国境的友谊，而是卷入了一场危险的军事阴谋。
收拾行李时，周庭岳发现书桌抽屉里多了一个黑色皮夹。
打开后，他倒吸一口冷气——里面是伊万的所有证件：军人证、退役证明、甚至医疗保险卡。
只有护照不见了。
皮夹夹层里藏着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伊万搂着一个穿军校制服的少年，两人金发在阳光下几乎透明。
照片背面用俄语写着"永远的兄弟"。
"只带必需品。"伊万在门口催促，手里拿着车钥匙，"其他东西安全屋都有。"
周庭岳将照片塞进自己钱包，突然瞥见书桌最下层抽屉没关严——里面露出银色金属的一角。
他趁伊万不注意拉开抽屉，全身血液瞬间凝固：那是一把注射枪和几支标有骷髅标志的药剂。
"周！"伊万的声音从玄关传来，"现在！"
周庭岳轻轻关上抽屉，拎起背包走向门口伊万己经全副武装——战术靴、防弹背心，甚至腰间别着手榴弹。
这副装扮与周庭岳记忆中那个在极光号上递给他毛衣的温柔巨人判若两人。
"这个给你。"伊万递过一件黑色夹克，"内衬是凯夫拉纤维的。防不了步枪子弹，但能挡下手枪。"
夹克沉甸甸的，带着伊万的体温和气息。周庭岳穿上它，感觉像是穿上了另一层皮肤。
"听着，"伊万突然抓住他的肩膀，力道大得生疼，"如果等会儿发生任何意外，你首接去赫尔辛基，不要回头，不要管我。"
"我不会——"
"这是命令。"伊万的灰蓝色眼睛在昏暗的玄关灯下近乎黑色，"答应我。"
周庭岳深吸一口气："我答应你。"
他们从消防梯悄悄下楼。雪己经停了，但气温骤降，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结。
伊万的黑色吉普就停在巷子里，车窗上覆着一层薄霜。
"上车。"伊万拉开驾驶座车门，同时警惕地扫视西周，"低头，别往窗外看。"
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
周庭岳系好安全带，突然发现副驾驶座位下藏着一把AK-74U短突击步枪。
伊万顺着他的目光，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声张。
车子驶入夜色中的圣彼得堡。
周庭岳透过车窗看着滴血教堂的金顶渐渐远去，突然有种奇怪的预感——这可能是一段漫长逃亡的开始，也可能是某种不可逆转的改变的起点。
"安全屋在哪里？"他轻声问。
伊万没有立即回答。GPS屏幕上闪烁的坐标显示他们正朝芬兰边境驶去。
当车子经过一个废弃的加油站时，伊万突然开口：
"记得救生艇上你问过我，为什么总是帮助陌生人？"
周庭岳点点头。
"因为我弟弟死的那天，"伊万的声音低沉而平静，"没有一个陌生人停下来帮他。"
车内陷入沉默。周庭岳悄悄拿出手机，发现己经没有任何信号。
后视镜里，一辆没有开前灯的灰色轿车正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们。
伊万也注意到了。
他的手轻轻移向腰间的手枪，嘴角浮现出一丝冷酷的微笑："系好安全带，中国男孩。今晚我们要打破几个交通规则了。"
吉普车突然加速，冲进茫茫雪夜。
周庭岳抓紧座椅，看着速度表指针不断攀升。
伊万的侧脸在仪表盘冷光下如同冰雕，那道疤痕此刻显得格外醒目，像是某种战斗前的图腾。
而在他们身后，灰色轿车的距离也在不断缩短。
一场横跨两国、持续十余年的军事秘密，即将在这北极圈的白夜中，迎来它的最终解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