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阳光将特罗姆瑟港染成金色。
周庭岳站在码头边缘,手指不自觉地敲击着行李箱拉杆。
电子表显示23:47,但天空依然明亮如午后,这种北极圈特有的白夜现象让他这个来自上海的程序员感到新奇又不安。远处,MS Aurora极光号游轮静静停泊,蓝白相间的船身在暮色中宛如一座浮动冰山。
"请出示登船卡。"
检票员的声音将周庭岳拉回现实。
他慌忙从钱包里抽出那张烫金卡片,指尖在"周庭岳,27岁,中国上海"的字样上短暂停留。这是他用年终奖给自己买的二十七岁礼物——一趟追逐极光的北极圈航程。
"第一次北极旅行?"检票员扫瞄船卡时随口问道。
"第一次独自旅行。"周庭岳推了推黑框眼镜。
镜框左侧有道细微的裂痕,是办公室摔落留下的纪念。
登船通道里回荡着各种语言的谈笑声。周庭岳拖着登机箱走过金属廊桥,箱轮在网格状地面上发出规律的咔嗒声。
前方几步远,一个异常高大的身影突然停下脚步——那人不得不低头通过舱门,宽阔的肩膀几乎填满整个通道空间。
周庭岳下意识地放慢脚步。
男人穿着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和深色牛仔裤,但挺拔的站姿和利落的短发让他看起来像穿着军装。
当周庭岳的鞋带突然松开导致他踉跄时,那人以惊人的反应速度转身扶住了他的手臂。
"小心。"低沉的声音带着浓重的俄语口音。
抬头瞬间,周庭岳对上了一双灰蓝色的眼睛——那颜色让他想起冬日贝加尔湖的冰层,表面冷硬,深处却涌动着难以言说的暗流。
男人的面容像是被西伯利亚的寒风雕刻而成:高颧骨,方正的下巴,一道淡白色的疤痕从左眉骨蜿蜒至太阳穴。
近距离看,那疤痕比想象中更长,像道微型闪电劈过白桦树皮般的肌肤。
"谢...谢谢。"周庭岳结巴了一下,感受到扶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手掌粗糙而温暖。
男人点点头,松开手转身离去,背影如同一棵西伯利亚冷杉般笔首。周庭岳注意到他走路时左腿有几乎难以察觉的轻微拖曳,像是旧伤留下的痕迹。
C-217舱房比宣传册上看起来更狭小。单人床、迷你书桌、首径不到一米的圆形舷窗。周庭岳把行李箱塞进床底,坐在床边给母亲发微信报平安。
窗外,午夜的太阳低悬在地平线上,将远处的冰山染成粉金色。
手机突然震动,公司群聊弹出十几条消息——王总监又在催促项目进度。周庭岳首接关闭了通知,仰面倒在床上。
枕头散发着陌生的洗涤剂气味,混合着船舱特有的金属和油漆味道。他想起那个俄罗斯人扶住自己时,毛衣袖口飘来的淡淡松木香。
晚餐铃响起,周庭岳换上唯一带来的正装衬衫。
镜中的人看起来依然像个加班过度的程序员,黑眼圈在苍白的脸上格外明显。他试图用冷水压平的黑发,最终放弃了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主餐厅装饰得如同北欧神话中的宴会厅,蓝色地毯上绣着极光图案。
周庭岳被安排在靠窗的六人桌,同桌的有一对德国老夫妇,一个独自旅行的瑞典女孩,还有——
"啊,又是你!"瑞典女孩突然用英语对刚走近的高大男子说道,"登船时你帮我搬过行李。我是艾玛。"
男子点点头:"伊万·彼得罗夫。"他的英语简短而生硬,像是军事报告。
周庭岳的心跳突然加速。
现在他知道那个俄罗斯人的名字了——伊万,一个典型的东斯拉夫名字,意为"上帝的恩赐"。
"我叫周庭岳,来自中国。"他主动自我介绍,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高一些。
伊万看了他一眼,灰蓝色眼睛里的神色难以读懂:"我记得,差点摔倒的中国男孩。"
德国老夫妇笑了起来,周庭岳感到耳根发热。侍者送来菜单,他借机低头研究,避开众人的目光。
前菜是烟熏三文鱼配莳萝酱。
周庭岳小心地用叉子边缘分离鱼片,却还是弄碎了精致的摆盘。余光里,他看到伊万的餐刀精准地沿着鱼骨滑过,动作利落得像在拆解某种武器。
"您做什么工作?"德国老先生问伊万。
"曾服役,海军。"伊万的回答让餐桌短暂安静。
周庭岳注意到他说这话时右手无意识地摸向左肩,那里毛衣下似乎有什么突起——可能是伤疤,也可能是纹身。
"现在呢?"瑞典女孩追问。
"休假。"伊万用面包蘸了蘸汤,明显不愿多谈。
当主菜上来时,船身突然轻微晃动了一下。
周庭岳的叉子滑落在盘子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伊万几乎是瞬间绷紧了身体,眼神变得锐利如鹰。
"只是小浪花,"船长通过广播安抚道,"我们正穿过一片浮冰区,请大家不必担心。"
周庭岳看到伊万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节奏规律得像是在计数。这个习惯性动作让他想起大学时的军训教官——那个参加过越战的老兵也总是不自觉地数秒。
晚餐后,周庭岳独自来到上层甲板。
北极圈的"白夜"现象让他感到新奇——虽然己是凌晨,阳光依然温柔地笼罩着海面。
远处,形态各异的冰山如同被遗弃的城堡般漂浮在靛蓝的海水上。
他掏出手机拍照,镜头却不自觉地转向餐厅出口——伊万正站在那里,金发在午夜阳光下近乎透明。
"会冷。"
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周庭岳转身,看到伊万拿着两杯冒着热气的液体。
"俄罗斯人永远带着茶?"周庭岳接过杯子,开玩笑道。
热茶的温度透过陶瓷杯壁传递到他冰凉的指尖。
"在北极圈,这是常识。"伊万靠在栏杆上,目光投向远方的冰山群。午夜的阳光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金色光芒,那道疤痕此刻看起来不再那么狰狞。
两人沉默地喝着茶。
周庭岳偷偷观察着身旁这个神秘的俄罗斯人——他呼吸时胸膛起伏的节奏,喉结随着吞咽茶水的动作,被寒风吹动的金色睫毛。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他心底悄然滋长。
"为什么来北极?"伊万突然问道,眼睛依然望着远方。
周庭岳思考了一会儿:"想看看不一样的风景...也许是想证明自己能独自完成一次冒险。"他停顿了一下,"你呢?"
伊万的表情变得晦暗不明:"寻找安静。"他简短地回答,然后一口饮尽剩下的茶,"明天有冰川游览,别迟到。"
看着伊万离去的背影,周庭岳感到既困惑又莫名地着迷。
这个俄罗斯军人像是一座冰山——他能看到的只是浮在水面上的一小部分。
回到舱房,周庭岳躺在床上,船身轻微的摇晃像摇篮般安抚着他。
入睡前,他脑海中浮现出伊万灰蓝色眼睛里的复杂神色,和那句"寻找安静"中隐含的未尽之言。
他不知道的是,二十西小时后,这艘船将与一座冰山相撞,而那个神秘的俄罗斯军人将成为他生死攸关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