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工位上的最后时刻

2025-08-22 2558字 2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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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2:15的写字楼,像一头伏在城市心脏的钢铁巨兽,23层研发部的灯光是它仅存的眼白。陈磊盯着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数字跳动得像秒表在倒数。键盘右下角的Ctrl和V键被磨得发亮,露出里面的白色塑料——这是他过去半年的“勋章”,日均复制粘贴代码超过800行,指尖的茧子比鼠标垫还厚。

“爸,对不住了。”他对着屏幕轻声说,喉结滚动了一下。年假申请表的“申请理由”栏里,“父亲瘫痪需陪护”几个字被删了又写,写了又删,最后只剩“家中急事”西个字。桌角的咖啡杯空了底,沉着三颗白色药片,是布洛芬和阿司匹林的混合体。上周体检报告摊在键盘旁,“窦性心律不齐”五个字被咖啡渍晕开,医生的批注“建议立刻停工检查”被他用便签纸盖住,便签上是项目经理的字迹:“小陈,这个项目上线,晋升名额就是你的,到时候接叔叔阿姨来北京享福。”

享福?陈磊扯了扯嘴角,笑声闷得像堵着棉花。他摸出手机,相册里最新的视频是母亲昨天发的:父亲坐在轮椅上,对着镜头比划着要给他寄腌菜,嘴角的口水顺着下巴往下淌。母亲在旁边抹眼泪:“你爸说想你了,问你清明回不回。”

回不去。他把手机塞回抽屉,里面躺着张皱巴巴的火车票,发车时间是明天早上7点。但半小时前,项目经理发来的微信还亮在通知栏:“今晚必须完成支付模块,明早9点准时上线,敢耽误进度就卷铺盖滚。”

胸腔突然传来针扎似的疼,他佝偻着背咳嗽,指缝间渗出了血。血珠滴在键盘上,顺着按键凹槽往下渗,在空格键上积成小小的红团。陈磊的视线开始模糊,屏幕上的代码扭曲成一条条蛇,缠绕着向他扑来。他想起大学时,张勇总说“代码是有灵魂的”,现在看来,这些代码是来索命的。

“不能倒。”他用胳膊肘撑着桌子,想站起来找急救箱,却觉得天旋地转。倒下的瞬间,他的手指胡乱按在键盘上,“啪”的一声,精准地敲在了F12键上。

屏幕突然黑了,随即弹出一行绿色代码,像道闪电划破黑暗:

//启动“蒲公英计划”,备份路径:云端/父母生日

陈磊的头磕在主机上,发出闷响。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屏幕角落弹出的小窗口——那是他偷偷写的程序彩蛋,一片电子蒲公英正迎着虚拟的风,缓缓绽放。

三小时前,23层研发部还亮着半数工位。项目经理刘强踩着点出现在陈磊身后,啤酒肚顶得陈磊的椅背“咯吱”响:“支付模块的漏洞还没修好?你这效率,对得起月薪三万吗?”

陈磊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额头上的汗滴进键盘缝:“刘经理,这个漏洞涉及底层架构,需要时间——”

“我不管什么架构!”刘强抓起桌上的咖啡杯,往陈磊面前一墩,咖啡溅在键盘上,“明早9点必须上线,你要是搞砸了,整个部门的奖金都得扣,你担待得起?”

旁边的实习生小王缩了缩脖子,小声说:“磊哥己经连续熬了三个通宵了……”

“年轻人不拼什么时候拼?”刘强斜了小王一眼,“想当年我为了赶项目,在公司睡了一个月,现在不照样当经理?”他拍着陈磊的肩膀,力道重得像捶打,“小陈,我看好你。这个项目拿下,你就是技术骨干,到时候把叔叔阿姨接来北京,住大平层。”

陈磊没说话,只是把咖啡杯往旁边推了推。他知道刘强在画饼——去年的项目奖金到现在还没发,同事老周因为追问奖金被调去了边缘部门。

“对了,”刘强突然想起什么,从公文包掏出份文件,“这个签一下。公司新规定,自愿放弃部分年假,兑换成‘奋斗积分’,积分能换家电。”

陈磊扫了眼文件末尾的“自愿放弃工伤认定”条款,笔尖顿住了:“这不合理吧?”

“什么合理不合理?”刘强把笔塞给他,“全部门都签了,就差你了。别给脸不要脸。”

陈磊的手指攥得发白,最终还是在文件上签了字。他看着刘强满意地离开,突然觉得这栋写字楼像口巨大的棺材,而他们都是待宰的羔羊。

凌晨1点,最后一个同事离开时,拍了拍陈磊的肩膀:“磊哥,别硬撑,身体要紧。”

陈磊笑了笑:“没事,修完这个漏洞就睡。”

同事走后,办公室只剩下服务器的嗡鸣。陈磊点开微信,置顶的是“家人”群,最后一条消息是母亲昨天发的:“磊子,你爸今天能自己扶着墙走两步了,你要是回来,他肯定高兴。”

他输入“妈,我清明回不去,项目忙”,删了又改,改成“妈,等项目结束就回去看你们”,犹豫了很久,还是没发出去。

抽屉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张勇发来的:“我爷说熬夜伤肝,给你带了护肝片,放你公司楼下保安室了。”

陈磊的眼眶热了。他想起大学时,张勇总在他熬夜写代码时,拎着热乎的卤煮出现在宿舍楼下。那时他们总说,等毕业了,要一起在北京闯出个名堂。

他站起身,想去楼下拿护肝片,刚走到电梯口,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拦住了。血腥味在嘴里弥漫开来,他扶着墙壁滑坐在地,视线越来越模糊。

“爸,妈,对不起……”

他想起小时候,父亲把他架在脖子上,去村口看电影;想起母亲在油灯下缝补他的校服,说“读书是唯一的出路”;想起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全家在院子里种了棵蒲公英,父亲说“让它陪着你,飞得高高的”。

意识消失的前一秒,他仿佛看见那棵蒲公英开了,白色的种子乘着风,往北京的方向飞。

清晨6点,保洁阿姨推开研发部的门,尖叫声刺破了写字楼的寂静。陈磊趴在键盘上,后背微微起伏,像睡着了。键盘上的血迹己经凝固,和那些绿色的代码交织在一起,像幅诡异的画。

保安赶来时,摸了摸陈磊的颈动脉,摇了摇头:“己经没气了。”

刘强接到电话时,正在吃早餐。他对着电话吼:“慌什么!先别报警,把他弄到休息室,我马上到!”挂了电话,他对着镜子整理领带,突然想起陈磊签的那份文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陈磊的电脑屏幕还亮着,电子蒲公英在虚拟的风里飘了一夜。云端的备份进度条卡在99%,旁边的日志文件不断刷新:

//备份加班记录:第187条

//备份聊天记录:刘强,威胁“不加班就滚”

//备份考勤数据:连续60小时在岗

//备份完成,等待接收人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屏幕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给这串冰冷的代码,镀上了层温暖的金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