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罢工前夜

2025-08-22 2594字 2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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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租房的灯管又开始闪了,“滋滋”的电流声混着窗外的车流,像只烦躁的蝉。张勇蹲在地上,手机屏幕的光打在他脸上,映出两坨熬夜的青黑。骑手微信群里,李哥刚转发的降薪通知还在往上冒红点:“经平台研究决定,自本周起,每单基础配送费调整为3.8元(原5元),超时10分钟以上处罚加倍,雨雪天气补贴取消。”

“操他妈的。”张勇低骂一声,指尖在屏幕上猛戳,想打字骂回去,却发现群管理员己经把“全员禁言”的红色图标钉在了顶部。他划着屏幕往上翻,最后一条自由发言是老王发的:“我闺女下个月交学费,这一下少了西分之一收入,咋活?”下面跟着一串哭泣的表情,像排没处撒的眼泪。

“又咋了?”小满端着杯热牛奶从厨房出来,她刚改完第三版网剧剧本,眼下的黑眼圈比张勇的还重。剧本摊在桌上,最上面一页写着“AI男友为女主挡刀,临终前推荐意外险”,被她用红笔划了个大大的叉。

张勇没抬头,把手机往她面前一递。牛奶的热气模糊了小满的眼镜片,她摘下来擦了擦,再戴上时,“3.8元”那行字像根针,扎得她眼睛疼。“这是……降了多少?”

“每单少1块2。”张勇的声音闷得像堵着棉花,他摸出计算器,“我昨天跑了38单,按这价算,少赚45块6。”他顿了顿,指节敲着桌面,“够买两斤排骨,给你爷炖汤;或者给陈磊爸妈寄箱水果;再或者……够你买三支橘子糖。”

小满的指尖划过屏幕,突然停在“雨雪天气补贴取消”那行。她想起去年冬天,张勇在暴雪里摔了跤,电动车摔坏了,膝盖肿得像馒头,平台却以“非工作时间受伤”为由,一分钱没赔。“他们怎么敢?”

“怎么不敢?”张勇从床底下拖出个纸箱,里面是他攒的外卖单,每张都折得整整齐齐,“上周开会,区域经理说‘现在有的是人想跑外卖,不愿意干就滚’。”他翻出张皱巴巴的工资条,“你看,我上个月跑了1287单,到手才6300,还不如陈磊没毕业时的实习工资。”

小满突然想起陈磊说过的“零工经济就是现代包身工”,当时她还觉得夸张,现在看着张勇掌心的茧子,后颈那道浅浅的疤——他说是大学时留下的,具体怎么回事,却总不肯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我刚给我爸转了药费。”张勇点开银行APP,余额那栏的“672.4元”刺眼得很,“他的关节炎犯了,医生说要换膝盖,不然以后走不了路。”他往墙上努了努嘴,那里贴满了催缴单,水电、燃气、房租,红印章像一排排惊叹号,“这月房租还没交,房东说再拖就换锁。”

小满没说话,转身回了房间,再出来时,手里攥着个信封。“这里面有8000块,”她把信封往张勇手里塞,“是平台给的预付款,我还没动,你先拿去给叔叔看病。”

“我不要!”张勇把信封推了回去,力道大得差点把钱撒出来,“这是你的钱,是你改那些狗屁剧本换来的,我不能要!”他的眼眶红了,“我爷说,男人得自己扛事,靠女人的钱算什么本事?”

“谁跟你分男人女人了?”小满急了,声音都带了哭腔,“陈磊以前总跟我说‘朋友就是危难时能借钱的人’,你忘了他怎么帮我的?你现在有难处,我能不管吗?”

张勇看着她,突然不说话了。合租房的灯管“啪”地闪了一下,灭了。黑暗里,他摸索着找到打火机,火苗窜起的瞬间,小满又看见他后颈那道疤——比白天看得清楚,从发际线一首蜿蜒到衣领里,像条没长开的蛇。

“这疤到底哪来的?”她忍不住又问,声音在黑暗里轻轻的。

打火机“咔哒”一声灭了。张勇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带着点犹豫:“大学时……在中文系读书,有回撞见几个混混骚扰女生,我上去拦,被划了一刀。”

小满愣住了。她一首以为张勇就是个普通骑手,没读过多少书,却没想到他念过中文系。“你……为什么不读了?”

“我爷病了,肝癌。”张勇的声音低了下去,“家里没钱,我就退学来北京送外卖,一送就是五年。”他突然笑了,有点自嘲,“说起来,我以前还写过诗呢,发表在校刊上,题目叫《漳河的水》。”

小满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她想起自己写废的那些剧本,想起平台方逼她加的AI男友,突然觉得很荒谬——一个曾经写过诗的中文系学生,现在为了每单1块2的差价,要去跟保安对峙;一个想写真实故事的编剧,现在靠编狗血剧情苟活。

“明天……我跟你一起去。”小满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不行!”张勇立刻拒绝,“李哥说平台请了保安,都是带棍子的,你去不安全。”他摸索着找到她的手,轻轻攥了攥,掌心的汗蹭在她手背上,“我爷说,男人打架,不能让女人站前面。”

“谁要站前面了?”小满抽回手,从兜里摸出颗橘子糖,塞进他嘴里,“我去给你们送水,送吃的,总行了吧?”糖纸的响声在黑暗里很清晰,“再说了,我认识记者,真有事能帮上忙。”

张勇含着糖,甜味从舌尖漫开,一首甜到心里。他知道小满的脾气,决定的事改不了。“那你答应我,千万别往前凑。”

“知道了。”小满站起身,踢到了地上的纸箱,外卖单散落一地,在月光下泛着白。她突然想起什么,回房间翻出个旧相机——是陈磊的,他说“要拍下所有不公”。“明天我把这个带上。”

张勇看着相机,突然从床底下拖出个木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本学生证,照片上的他穿着白衬衫,眼神清亮,比现在瘦,也比现在爱笑。“这是我大学的学生证,”他摸着照片,“上面还有学校的章,说不定能用上。”

窗外的雾霾更重了,把月亮遮得严严实实。张勇把学生证放回盒子,突然想起李哥在群里发的消息:“明早八点,总部楼下见,带好头盔,别带手机,怕被定位。”他摸出头盔,塑料壳上的裂痕在月光下像道闪电。

“我去煮点鸡蛋。”小满往厨房走,“明天带着,饿了能吃。”

厨房的灯亮了,昏黄的光透过门缝照出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张勇看着那道光,突然觉得心里踏实了些。他知道明天可能会很难,可能会被打,可能会被抓,但至少不是一个人——有小满,有李哥,有三百个穿着黄色工服的兄弟,还有那颗在嘴里慢慢融化的橘子糖,甜得很实在。

他拿出手机,借着最后一点电,给老家父亲发了条微信:“爸,药费收到了吧?别担心钱,我好着呢。”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手机彻底黑屏了。

黑暗中,他听见厨房传来“咕嘟咕嘟”的煮蛋声,像在为明天的仗,打一通温柔的鼓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