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红毯上的局外人

2025-08-22 2928字 2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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糙米电影节的红毯铺在拆迁区的临时空地上,红绒布被昨夜的雨泡得发乌,边缘卷着毛边,像条褪了色的旧围巾。林小满站在入口的铁皮棚下,手心里攥着枚银色回形针——是张勇从外卖订单上扯下来的,正别在韩梅借给她的仿制礼服腰侧,把肥大的裙摆收得勉强合身。

“这裙子是租的吧?”阿凯举着台掉漆的摄像机跑过来,镜头盖还歪在上面,军大衣里露出半截红领带,细看是条红领巾改的,“标签没撕干净,‘48小时内退回’——韩梅够意思啊,知道你缺行头。”

小满拽了拽裙摆,布料摩擦着大腿根,痒得像有蚂蚁爬。“她说是客户送的,我看是批发市场350块两件的款。”她往胡同口望了望,张勇的电动车还没到,“你说张勇能找到西装吗?别真穿着外卖服来。”

“来了来了!”阿凯突然指向拐角,摄像机差点脱手。

张勇的电动车“吱呀”一声停在棚下,车筐里竖着个皱巴巴的西装袋,车座上还沾着片青菜叶。他跳下来时,裤脚沾着的泥点溅在红绒布上,像滴进水里的墨。“李哥结婚时穿的,”他拎着西装袋往小满面前递,拉链卡住了,拽得布料“嘶啦”响,“他说这牌子叫‘阿尼玛’,比周志强那身贵。”

西装穿在身上,肩膀宽出一大截,袖口沾着片暗红的渍——是上周送披萨时蹭的番茄酱。张勇对着棚顶的破镜子扯领带,打得像条拧巴的蛇,“这玩意儿比车把难弄,要不我还是戴安全帽吧?”

“别闹。”小满踮起脚帮他系领带,指尖碰着他颈后的皮肤,烫得像刚晒过的石头,“评委里有个导演,去年拍过外卖骑手的纪录片,说不定能聊两句。”

“聊啥?”张勇往嘴里塞了颗薄荷糖,包装皱得像团纸,“聊我昨天送了38单,其中5单被差评?”他突然从裤兜里掏出张纸,是用外卖单背面写的“台词”:“艺术源于生活,底层叙事要接地气——我爷说的,准没错。”

红毯尽头的签到墙是块泡沫板钉的,“糙米电影节”五个字用马克笔写得歪歪扭扭,“糙”字的米字旁少了点,像个没长齐牙的孩子。记者们举着相机扎堆,镜头却大多对着穿高定礼服的女明星,她们的裙摆扫过红绒布,把污渍蹭得更明显。

“咱是来蹭饭的,不是来领奖的。”张勇拍了拍小满的肩,礼服后背的拉链“嘣”地崩开半寸,露出她里面穿的工装T恤——是他淘汰下来的,印着“外卖界的战斗机”。

刚走两步,小满的高跟鞋跟卡在红绒布的褶皱里,差点摔倒。张勇伸手扶住她时,西装袖口的番茄酱渍蹭在她礼服上,像朵突然绽开的花。“不好意思,”他往袖口蹭了蹭,“这渍比我爷的老茧还顽固,洗三次都没掉。”

“挺好的。”小满突然笑了,往他身边靠了靠,“像枚勋章。”

红毯两侧的观众席上,有人举着“独立电影不死”的牌子,有人啃着煎饼,还有个穿校服的小姑娘举着手机录像,镜头首对着她们。“姐姐你衣服真好看!”小姑娘喊,声音脆得像风铃,“比那个穿香奈儿的阿姨好看!”

穿香奈儿的女人正好走过来,听见这话,高跟鞋往地上一顿,包上的金属链叮当作响。“哪来的野孩子?”她的助理立刻挡在前面,手背上有块烟疤,“别乱拍!”

张勇把小满往身后拉了拉,西装外套敞开着,露出T恤上的外卖logo:“孩子说的是实话,您这包看着像高仿——五金件太亮,真的没这么闪。”

女人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踩着高跟鞋噔噔地走了,助理回头瞪了他们一眼,眼神像淬了冰。

“你咋知道是高仿?”小满拽了拽他的袖子。

“送过奢侈品店的单,听柜员说的。”张勇挠了挠头,耳尖在太阳下泛着红,“真包的链条声发闷,假的才这么响,像串钥匙。”

阿凯举着摄像机追过来,镜头对着他们的脚:“刚才那幕得拍下来!资本的傲慢 vs 草根的敏锐——这标题咋样?”他突然压低声音,往人群里指了指,“看见穿黑套装那个没?程珊,大平台的制片人,专挖独立电影的墙角。去年有个导演,被她忽悠着签了合同,最后连成片都没见过。”

小满顺着镜头看过去,程珊正举着香槟和评委谈笑,指甲涂着正红色,缝里却藏着点烟渍。她的名片被风吹落在地上,小满捡起来时,指尖触到特殊的纹理——是可降解材质,印着“关注环保,从我做起”,背面的头衔长得能绕地球半圈:“XX平台内容总监、资深制片人、影视行业导师……”

“走,进去看片。”张勇把名片往西装口袋里一塞,拽着小满往放映厅走,“管她啥总监,咱的片子能让人哭,比啥都强。”

放映厅是个改造的仓库,塑料凳上沾着灰,墙面上贴着“禁止吸烟”和“寻求投资请扫码”的并列告示,像个荒诞的对联。他们刚坐下,身后就传来窃窃私语:“那女的穿的是前年的旧款吧?腰上还别着回形针……”“男的西装是租的吧?袖口都脏了……”

张勇突然站起来,往屏幕方向喊:“后排的朋友,你们刚才说啥?大声点!我耳朵背!”他的声音在仓库里荡开,惊飞了房梁上的麻雀,“我们穿啥不重要,重要的是片子好看!你们要是觉得不好看,我请你们吃煎饼,加双蛋!”

全场突然安静了两秒,随即爆发出笑声。阿凯举着摄像机对准他们,镜头里,小满的回形针在灯光下闪着光,张勇的番茄酱渍像颗倔强的星。

程珊走过来时,香槟杯在手里转着圈,酒液晃出细小的涟漪。“这位小姐是《雾霾光》的编剧?”她的目光在小满的礼服上扫了一圈,像在估价,“很有灵气,有没有兴趣聊聊合作?”

小满还没开口,张勇突然抢话:“我们编剧只跟懂行的人聊。”他往程珊身后看了眼,评委席上有人举着手机拍他们,“您刚才在评委席说‘这片子太土,没商业价值’,对吧?我听见了。”

程珊的笑容僵在脸上,香槟杯差点脱手。“年轻人,说话要讲证据。”

“证据?”张勇掏出手机,点开录音,是刚才在门口录的,程珊的声音清晰地传出来:“这种底层苦情戏,平台不爱要,观众就爱看帅哥美女……”

程珊的脸瞬间白了,转身就走,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噔噔”响,像在逃命。

阿凯举着摄像机追上去,镜头里,程珊的可降解名片从包里掉出来,被风吹得贴在“禁止吸烟”的告示上,像给资本的虚伪盖了个戳。

“你啥时候录的?”小满拽了拽张勇的袖子,心脏还在砰砰跳。

“刚才在门口,听见她跟评委叨叨,就顺手录了。”张勇把手机揣回兜里,拍了拍胸口,“我爷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对笑里藏刀的。”

屏幕突然暗下来,全场的呼吸声都轻了。片头音乐响起时,小满的手不小心碰到张勇的手,他的手心全是汗,却攥得很紧。

“别紧张。”他往她手里塞了颗糖,是橘子味的,“片子里的警示灯,比周志强的金丝眼镜亮多了。”

小满剥开糖纸,甜味在舌尖漫开时,突然觉得这红毯上的局促、别人的嘲笑、资本的傲慢,都像那颗融化的糖——看着硌人,化了,却也没那么苦。

毕竟,能站在这里,带着自己写的故事,身边还有个愿意为你挡枪的人,就己经赢了。

屏幕上,外卖骑手的电动车在雾霾里穿行,车头的警示灯一闪一闪,像颗不肯熄灭的星。小满看着张勇的侧脸,他的西装袖口沾着番茄酱,却比任何勋章都耀眼。

原来所谓的局外人,从来都不是穿得不够体面的人,是心里没有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