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生汇的香奈儿专柜前,韩梅把口红往林小满手里塞时,金属链条在灯光下晃出细碎的光。“最新款,#116,浆果色,显白。”她的指甲涂着同色系甲油,是楼下美甲摊30块钱做的,边缘己经起了翘。
小满捏着口红管,塑料外壳的重量比正品轻了一半。她想起张勇车筐里的地摊货,35块钱三支,包装甚至比这个更精致。“太贵重了,我平时不怎么用口红。”
“拿着。”韩梅不由分说地合上她的手,香奈儿纸袋蹭过小满的工装裤——那是张勇淘汰下来的,膝盖处磨出了破洞。“见甲方得拾掇拾掇,你看你这裤子,像刚从工地上回来。”她转身走向MAC专柜,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噔噔”响,鞋跟是后来换的,塑料底在光线下泛着廉价的白。
专柜小姐正对着镜子补妆,看见韩梅立刻堆起笑:“韩小姐今天想看点什么?新到的限量款眼影盘……”
“这个,这个,还有那个。”韩梅的手指在柜台上点了三下,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都包起来。”她从包里掏出张黑卡,卡面的“百夫长”标志是烫金的,却在灯光下泛着雾——是高仿的,300块钱办的,专门用来镇场面。
小满站在旁边,看着她在单据上签字。“韩梅,你什么时候这么能花钱了?”
“不是花我的。”韩梅把笔扔回笔架,金属外壳撞在玻璃上发出脆响,“客户送的额度,不用白不用。”她凑近小满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其实是公司的备用金,下个月找发票报了就行。”
专柜小姐把包装好的化妆品递过来,袋子上的丝带系得一丝不苟。韩梅接过来,转手就递给身后的助理:“放车上。”助理点头哈腰地走了,背影在人群里缩成个小点——那是她新招的实习生,月薪3000,干着端茶倒水拎包的活,像极了去年的自己。
逛到LV专柜时,韩梅突然停在个老花邮差包前,手指划过包身的纹路。“这个不错。”她把包往肩上挎,对着镜子转了两圈,假睫毛在镜面上投下晃动的影,“显得年轻。”
“挺好看的。”小满的目光落在包内侧的标签上,“Made in France”的字样被人用马克笔涂改成了“Made in Guangzhou”,墨迹还没干透。
“是吗?”韩梅对着镜子扯了扯包带,突然对柜员说,“开票,我要了。”她掏出手机扫码付款时,小满看见她的微信余额只剩下1258.6元——是她这个月的生活费,刚够交合租房的水电费。
走出专柜没三步,韩梅突然拐进退货处。“这个包我老公不喜欢,退了。”她把包往柜台上一放,语气里的不耐烦像换了个人,“快点,我赶时间。”
柜员拿起包,用验钞灯照着防伪标,紫色的光束下,“LV”的logo模糊成一团。“韩小姐,您这包……”
“废什么话?”韩梅突然提高了声音,胸针的录音笔红灯闪了下——她忘了关,“上周我在你们这买的包,现在想退就退,你们这是强买强卖?”她掏出手机,作势要录像,“要不要我给消协打个电话?”
柜员的脸白了,赶紧低头办手续。酒精湿巾擦过包上的指纹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擦掉什么见不得人的痕迹。小满站在旁边,突然觉得那湿巾擦的不是指纹,是韩梅留在包上的、属于她们过去的影子——那时她们挤在隔断间,用同一块肥皂,韩梅说“等有钱了,就买支YSL,不用再用9块9的润唇膏”。
晚上在海底捞吃饭,韩梅的手机响个不停。她把屏幕往小满面前一亮,客户名单按资产分级的表格密密麻麻:“A类(千万以上):李总、王总……B类(百万级):张律师、刘医生……C类(潜力客户):刚拆迁的老周……”翻到最后一页,小满看见自己的名字被标着“D类-情感维系”,备注栏里写着:“编剧,收入不稳定,暂无投保可能,可利用其人脉接触文艺圈客户。”
“这是什么?”小满的筷子停在半空,毛肚在锅里烫得卷了边。
“客户分级法,公司培训的。”韩梅夹起片肥牛,蘸着麻酱往嘴里塞,“干我们这行,时间得花在刀刃上。你看李总,A类客户,签下来顶你写半年剧本。”她突然从包里掏出本《精英话术手册》,封面印着“30天成为销冠”,书页里夹着张偷拍的李总女儿照片,小姑娘的校服上写着“中关村三小”——是她托人查的,李总最疼这个女儿。
小满想起韩梅刚入行时,总把“保险是给人兜底的”挂在嘴边。那时她跑遍北京的胡同,给大爷大妈讲“大病保险有多重要”,嗓子哑了就含润喉糖,脚磨破了就贴创可贴。有次她签下个环卫工的保单,回来哭了半宿,说“叔的三轮车都快散架了,还想着给老伴买份保障”。
“你现在跟客户讲这些吗?”小满问。
“讲什么?”韩梅笑了,假睫毛上沾了点麻酱,“讲保障?他们只关心能不能避税、能不能把钱留给小三。”她往小满碗里夹了块虾滑,“说真的,你别写那破剧本了,跟我卖保险吧。我教你怎么套客户的话,怎么用他们的软肋签单,比你爬格子挣钱快多了。”
小满没接虾滑,只是看着韩梅颈侧的淤青,被遮瑕膏盖得只剩淡淡的青。她想起上周给韩梅妈打电话,老太太说“梅子三个月没给我打电话了,是不是在北京受委屈了”,想起韩梅以前总说“等我稳定了,就接我妈来北京,让她看看天安门”。
“你还记得张勇送你妈去急诊那天吗?”小满的声音很轻,“你说保险是救人的,不是害人的。”
韩梅的筷子顿了顿,突然把碗往桌上一放,汤汁溅在桌布上。“救人?”她的声音尖得像指甲划过玻璃,“我妈住院要花钱,我交房租要花钱,我不这么干,喝西北风吗?你以为谁都能像你一样,有张勇给你送钱,有陈磊给你写代码?”她抓起包站起来,GUCCI的logo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我告诉你林小满,这北京城里,光有理想填不饱肚子!”
她转身就走,高跟鞋踩在瓷砖上的声音越来越远,像在敲碎什么东西。小满看着桌上那支没开封的香奈儿口红,突然想起韩梅包里的药盒——早上她帮韩梅捡掉在地上的笔时瞥见的,艾司唑仑,治疗焦虑症的药,瓶身己经空了大半。
服务员过来收碗时,小满把口红塞进包里。塑料外壳硌着掌心,像块冰。她想起韩梅刚才说的“人脉”,想起自己被标成“D类”,突然觉得这高仿的人生,比真的还冷。
走出海底捞时,晚风带着火锅的香味扑过来。小满掏出手机,给韩梅发了条微信:“你妈让我告诉你,她的哮喘好多了,不用惦记。”
没等回复,手机又震了下,是张勇发来的:“陈磊又咳血了,我刚把他送医院,你要不要过来?”
小满把那支高仿口红扔进垃圾桶,快步往地铁站跑。夜风掀起她的工装裤,膝盖的破洞露出泛红的皮肉——这是真的,比任何高仿都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