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吧的冷气越吹越冷,林小满把张勇的工装外套裹得更紧些,指尖在键盘上敲出残影。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跳成5:47,微商传记的文档刚写满两千字,女主从摆地摊逆袭成“月入百万”的故事里,她偷偷加了句“每次进货都想起妈腌的萝卜干”——那是父亲最爱就着油条吃的。
“能行吗?”张勇蹲在旁边啃包子,塑料袋揉得“沙沙”响,“这微商老板要是较真,说你写跑题了咋办?”
“跑题才真实。”小满盯着屏幕上的“爆款文案秘籍”,突然想起周志强说的“要抓痛点”,忍不住冷笑,“她要的是‘励志’,我给她加‘乡愁’,更戳人。”她点开第二个对话框,耽美网文甲方的头像在跳动,是个穿黑衬衫的动漫男生,签名写着“车戏要够劲,不然不给钱”。
文档里躺着前写手留下的烂尾:“他把他按在墙上,呼吸灼热……”小满的手指悬在键盘上,胃里一阵翻搅。张勇突然把保温杯往她面前推:“喝点热水,我刚续的。”杯壁上的水珠滴在键盘上,她赶紧擦掉,却在“灼热”两个字旁边敲出“他闻到他身上有漳河的鱼腥味”——那是张勇身上常有的味道,每次送完水产市场的单都带着。
“你这写的是啥?”张勇凑过来看,耳尖红了,“俩男的,咋会有鱼腥味?”
“真实。”小满咬着嘴唇笑,“我爸跟王大爷去捕鱼,回来浑身都是这味,我妈总骂‘比鱼腥还难闻’。”她突然停住,父亲的笑声仿佛就在耳边,眼泪差点掉进键盘缝。
甲方的微信突然弹出来:“???写的什么玩意儿?我要的是张力!张力懂吗?”后面跟着个发怒的表情。
小满深吸口气,把“鱼腥味”改成“烟草混着薄荷的气息”,删了三行字,重写:“他掐住他的后颈,力道像要捏碎骨头,却在触到皮肤时松了半分。”敲完突然觉得指尖发麻,像被什么东西蛰了——这分明是那天寸头男拽陈磊的样子。
“行了吧?”她把片段发过去,指甲缝里嵌着的键盘污垢蹭到屏幕上,像块没擦干净的血渍。
甲方秒回:“这还差不多,继续。”
网吧门口传来扫地声,环卫工的扫帚划过地面,“沙沙”响得像在撕纸。小满点开第三个文档,保健品剧本的甲方要求“专家说喝了能活过九十九”,配图是个穿白大褂的老头,眼神浑浊得像没擦的镜片。
“这也敢写?”张勇皱着眉,“要是真有人信了,耽误治病咋办?”
“不信的人不会买,信的人……”小满没说下去。她想起老家的李奶奶,总买电视上的“神药”,说“能让老伴多活几年”,最后钱花光了,人还是走了。
她敲下专家的台词:“这款口服液,能增强免疫力,但不能替代药物哦。”特意加了个“哦”,像在跟谁撒娇,又像在偷偷提醒。
“你这是砸人饭碗。”张勇突然笑了,从车筐里掏出本《北京文学》,“上次看的那篇《码头》,里面写‘人不能坏了良心,哪怕挣不到钱’。”
小满的手指顿了顿,把“不能替代药物”加粗,又加了行小字:“请遵医嘱。”
中午十二点,微商传记的第一章写完了,她盯着“月入百万”西个字,突然觉得像串假数字。甲方转来600块,备注“写得还行,有点土”。小满把钱提现到银行卡,余额变成3876.42元,离十万还差得远。
“接个急活。”张勇把手机递过来,是他外卖群里的消息:“帮写开业宣传单,药店的,两百块,两小时交。”
小满接过手机,传单要求“买保健品送鸡蛋,满三百送体检券”。她突然想起父亲的体检报告,去年在县城查的,医生说“血管有点堵,别太累”,他当时还笑“我壮得像头牛”。
“我写。”她打开记事本,笔锋突然变得凌厉:“鸡蛋能补营养,体检能救命——先体检,再买保健品。”
“这么写人家能要么?”
“不给钱就算。”小满把手机还给张勇,指尖痉挛得握不住笔,“我爸要是早点体检,也不会……”
张勇突然站起来,往网吧外跑:“我去送几单,顺路问问有没有人还需要写东西的。”他的电动车“嗖”地冲出去,车筐里的《北京文学》被风吹得哗哗响,像在喊她快点。
下午三点,小满的手指开始抽筋,往指缝里抹了点护手霜——是韩梅留下的那瓶,香味太浓,熏得她头晕。耽美网文写到第五段,男主把另一人按在洗衣机上,她突然写不下去了,盯着屏幕发呆。
旁边的黄毛少年凑过来看:“姐姐,写不下去?我教你,得有细节,比如‘皮带扣蹭到瓷砖的声音’。”
小满的脸“腾”地红了,想起陈磊上次修洗衣机,说“这玩意儿的皮带快断了”。她突然敲下:“洗衣机突然转起来,轰隆声盖过了他的喘息,像小时候老家的抽水机。”
甲方这次没挑刺,回了个“OK”的表情。
傍晚六点,张勇回来了,工装口袋鼓鼓囊囊的。他掏出三张皱巴巴的五十块,往小满面前一放:“帮三家小饭馆写的菜单,老板说‘字里带香味’,多给了五十。”他手背上的烫伤疤痕沾着油渍,像块没擦干净的红烧肉。
小满数着钱,眼泪突然掉下来:“这点钱,连抢救室一天的费用都不够。”
“积少成多。”张勇蹲下来,帮她按揉抽筋的手指,力道正好,“我爷修船时总说,缝再小,也得一针针补,不然船会沉。”他突然从车筐里拿出个保温桶,“给你带了粥,咸的,放了点咸菜,跟你爸腌的味像。”
粥的热气糊了眼镜片,小满擦镜片时,看见张勇正偷偷往她背包里塞东西——是他那枚“漳河游戏厅”的黄铜币,被他用纸巾包了三层。
晚上十点,保健品剧本通过了,甲方转来500块,说“专家的话挺实在”。小满的银行卡余额变成5126.42元,她盯着那个“1”,突然觉得像根救命稻草。
张勇趴在桌上睡着了,口水打湿了《北京文学》的扉页。小满给他盖上工装外套,看见他手机亮着,是母亲发来的微信:“你爸今天能下地了,别惦记。”下面是张老头拄着拐杖的照片,笑得露出豁牙。
她重新打开文档,开始写微商传记的第二章。这次没写“月入百万”,写女主回了趟老家,在码头帮父亲抬了箱橘子,汗湿透了衬衫,却觉得比签大单还踏实。
凌晨一点,甲方突然发来消息:“这章怎么回事?不励志了!”
小满回:“真实的励志,都带着土味。”
对方没再回复。小满却不管了,继续往下写,写到女主把赚的钱给父亲修了船,船名改成“闺女号”,像张勇那艘总在漳河上漂的“破浪号”。
天边泛白时,她终于停笔,手指在键盘上敲出最后一行:“钱再多,不如码头的风,能吹走一身的累。”
张勇醒了,揉着眼睛看屏幕:“这能过吗?”
“不知道。”小满笑了,眼角的细纹里沾着泪,“但我爸要是看见,肯定会说‘写得对’。”
她把文档保存,突然觉得这通宵写的字,像撒在漳河的网,虽然捞不起十万块,却捞起了点比钱更重的东西——比如父亲炸油条的香味,比如张勇偷偷塞的游戏币,比如那些藏在低俗文案里的,没说出口的牵挂。
手机在这时震动,是王婶发来的:“你爸醒了!医生说暂时脱离危险了!”
小满盯着屏幕,突然蹲在地上哭出声,哭声混着网吧的键盘声,像首终于找到调的歌。张勇没说话,只是把那碗凉了的粥往她面前推了推,粥里的咸菜,果然和父亲腌的一个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