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磊的学长在中关村租的三居室,藏在一栋挂满空调外机的老楼里。林小满跟着他们爬上七楼时,膝盖抖得像筛糠,楼道里的声控灯忽明忽暗,照见墙面上层层叠叠的小广告——“疏通下水道”“高价收药”“专升本保过”,最上面用红漆写着“拆”,却被人用黑笔改成了“不拆”。
“到了。”学长掏出钥匙,防盗门的电子锁“滴”地响了声,露出里面贴满便签的门板:“服务器密码贴冰箱上”“周三交电费”“别碰老周的泡面”。
客厅比想象中整洁,三排电脑主机像列队的士兵,屏幕全亮着,映得天花板泛着蓝光。沙发上铺着件格子衬衫,袖口绣着“ACM”字样——是大学程序设计竞赛的标志。“这是老周,那是小杨,都在字节跳动搬砖。”学长指了指两个戴着耳机的背影,“你就睡客厅,地铺我都给你铺好了。”
地铺铺在阳台门口,褥子是旧的,带着股晒过的太阳味,枕头套上印着“百度2019年会”。小满刚把剧本放下,就听见“咔哒”一声轻响,抬头看见墙角的监控摄像头正对着她,红灯闪得像只窥视的眼睛。
“装监控干啥?”她拽了拽陈磊的衣角,他正蹲在地上帮她插台灯。
“防贼。”学长叼着电子烟走过来,吐了个烟圈,“之前丢过显卡,老贵了。”他往卫生间瞥了眼,“摄像头能照到厕所门口,你晚上起夜注意点。”
小满的脸“腾”地红了。她想起老家的厕所,在院子最里头,夜里去要打手电筒,却从不用担心被人盯着。“这……不太合适吧?”
“凑活住呗。”陈磊把台灯往她枕边挪了挪,光线正好照在剧本上,“学长人挺好的,上次我发烧,他守了我半宿。”他突然咳嗽起来,手帕捂嘴的动作快得像在掩饰什么。
夜里十一点,客厅的键盘声还像雨点似的。小满裹着睡袋,听着老周打游戏的嘶吼,小杨接女朋友电话的软语,还有陈磊对着屏幕轻念代码的声音。阳台的窗户没关严,风灌进来,吹得她的剧本页“哗哗”响,像有人在翻书。
“睡不着?”陈磊端着杯热水走过来,杯子上印着“算法改变世界”。他往她睡袋里塞了个暖水袋,“学长说这是他前女友留下的,保温特好。”
“你怎么还不睡?”小满摸着暖水袋,热度慢慢渗进骨头缝。
“改点东西。”陈磊指了指屏幕,上面是她的剧本,被他用红笔标了好多处,“这里写‘张勇的电动车没油了’,不对,他骑的是电动的。”
小满笑了,眼泪却跟着掉下来。“陈磊,谢谢你。”
“谢啥?”他挠了挠头,耳尖在蓝光里泛着红,“你写剧本时,不也帮我改代码注释吗?说我写的‘// 此处循环可能溢出’太干巴,得加句‘像挤满人的地铁’。”
两人正说着,老周突然摘下耳机喊:“陈磊,你代码跑崩了!服务器报警了!”
陈磊应声跑过去,键盘声瞬间密集起来。小满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发现他的椅子底下放着个药盒,标签被撕了,只剩板白色药片,像她小时候吃的退烧药。
凌晨三点,键盘声终于歇了。小满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陈磊趴在桌上睡着了,手还搭在鼠标上,屏幕亮着她的剧本,光标停在“银锁刻着回家”那行。客厅的监控还在闪,红光扫过他的脸,像在给他盖戳。
她轻轻起身,想给他盖件衣服,却在路过卫生间时愣住了——小杨正对着镜子脱衣服,摄像头的红光在他背上晃,而他好像毫不在意。“新来的?”小杨突然回头,吓得小满差点撞在门框上。
“嗯。”
“别怕,”小杨笑了,露出颗虎牙,“这监控是老周装的,说是防贼,其实是想看谁摸鱼。”他指了指摄像头,“我都把它当装饰,反正我又不做亏心事。”
小满没说话,回到地铺时,发现陈磊醒了,正盯着监控发呆。“别往心里去,”他揉了揉眼睛,“等找到房子就搬走。”
天亮时,小满被窗外的鸟叫吵醒。客厅里空无一人,电脑屏幕全黑了,像群闭上眼的怪兽。她走到阳台伸懒腰,突然看见对面楼的飘窗——韩梅正站在那里,穿着件真丝睡衣,手里举着杯红酒,阳光照在她身上,像幅精心修过的照片。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撞上。韩梅的手顿了顿,很快转身拉上了窗帘,留下块米白色的影子,像块没擦干净的橡皮。
“看啥呢?”陈磊端着豆浆走进来,头发睡得支棱着,“学长说楼下的包子铺新开张,买一送一。”
小满接过豆浆,吸管戳下去的瞬间,看见对面楼的窗帘又拉开条缝,韩梅的手机镜头正对着这边。她突然想起韩梅留下的那半瓶粉底液,色号偏白,像在给生活盖层滤镜。
“陈磊,”她咬着吸管说,“我们赶紧找房子吧,最好带阳台,能看见星星的那种。”
“好。”陈磊的豆浆喝得“咕咚”响,“我查了租房软件,五道口有间次卧,月租三千,离你公司近。”他从口袋里掏出张卡,“这是中介退的押金,够交三个月房租了。”
小满看着那张卡,突然想起网吧里他咳在纸巾上的血,想起他藏在椅子下的药盒,想起他在代码里写的“像挤满人的地铁”。这临时庇护所里的每个细节,都像块拼图,拼出个沉默的少年,用技术的铠甲,护着彼此在这座城市里,不被风吹散。
中午,学长带他们去吃公司楼下的麻辣烫。邻桌的程序员在聊“996福报”,说“隔壁组的老王上周猝死了,抚恤金刚下来”。陈磊的筷子顿了顿,往小满碗里多夹了块鱼丸:“多吃点,补补。”
小满咬着鱼丸,突然看见窗外的共享单车,车筐里放着本《北京租房防骗手册》,被风吹得哗哗响。她想起韩梅的真丝睡衣,想起监控的红光,想起陈磊代码里的温柔,突然觉得这临时庇护所,像艘搁浅的船,虽然漏风,却能在浪大的时候,让他们暂时靠岸。
“下午去看房?”她碰了碰陈磊的胳膊。
“走。”他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阳光,“看完房,我教你写代码,以后自己爬租房数据,再也不怕中介骗你。”
麻辣烫的热气漫上来,模糊了彼此的脸。小满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突然觉得北京的阳光,其实也没那么冷——至少在这一刻,有个人愿意陪她,从临时的庇护所出发,往能看见星星的阳台,慢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