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韩梅的抉择

2025-08-22 3342字 1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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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驰车的真皮座椅硌得韩梅屁股生疼。她调整了三次坐姿,真丝裙的开叉还是蹭到膝盖——这裙子是昨天刚从张总给的购物卡里挑的,标签还没拆,吊牌上的“8999”像根细针,扎得她太阳穴突突跳。

“韩小姐,张总交代了,先去西坝河收拾房间,中午他过来接你吃饭。”司机老李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语气里带着股看人下菜碟的熟稔,“张总那房子,住的都是体面人,你这箱子……”

韩梅低头看了眼行李箱,边角磕掉块漆,还是三年前从漳河带来的旧款。她往座位底下塞了塞,笑道:“李师傅见笑了,着急搬家,没来得及买新的。”心里却在骂:要不是那群穿制服的砸墙,老娘能这么狼狈?

手机在包里震动,是林小满发来的:“你真走了?”后面跟着个哭脸表情。韩梅咬了咬唇,回了句“身不由己”,就把手机调成了静音。车窗外掠过她住了两年的胡同,墙根的排水管还在滴水,像她昨晚没哭完的眼泪。

西坝河的小区门口站着两个保安,看见奔驰立刻敬礼。韩梅跟着老李往里走,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回声在大堂里荡来荡去。电梯里的镜子照出她的脸,睫毛膏晕了点,像只没睡醒的猫——早上太急,没来得及补妆。

“302,”老李刷开房门,“张总说这间朝南,采光好。”

房间比韩梅整个隔断间还大,飘窗上摆着绿植,衣柜是嵌入式的,连衣架都套着防尘袋。她打开行李箱,把高仿包往梳妆台上一放,突然觉得扎眼——旁边的香奈儿是真的,标签还挂在上面。

“张总交代了,缺什么就买,记他账上。”老李递来张门禁卡,“我在楼下等你,收拾好了给我打电话。”

门关上的瞬间,韩梅突然瘫坐在地上。行李箱敞着口,里面的廉价衬衫和真丝裙挤在一起,像两个版本的自己在打架。她摸出手机,点开和母亲的聊天框,上次通话还停留在“妈,我弟的学费凑齐了”,下面是母亲发来的二十多个“谢谢闺女”。

手机又震了,是陈磊:“中介不退押金,我在查法律条款,你那边……还好吗?”

韩梅盯着“还好吗”三个字,突然笑出了声。好吗?住3000块月租的房间,用张总的副卡,离她梦寐以求的“体面人”只差一步——可为什么坐在飘窗上,闻着香薰的味道,会想起胡同里的煤烟味?

她起身打开衣柜,想挂那件新买的真丝衬衫,却在最里面发现个相框:张总和个陌生女人的合影,笑得一脸灿烂。韩梅的手顿了顿,把相框翻扣在柜底,像藏起块烫手的烙铁。

中午十二点,张总准时敲开房门。他穿着阿玛尼西装,手腕上的金表晃得人眼晕,看见韩梅就笑:“收拾好了?走,带你吃烤鸭。”

饭桌上,张总不停地给她夹菜,鸭皮沾着白糖,甜得发腻。“那间房你住着,”他呷了口茅台,“我平时不常去,你放心住。”

“张总,这太麻烦您了……”

“麻烦什么?”张总按住她的手,指腹蹭过她的手背,“你帮我签了那么多单,这点小事算什么?”他凑近了些,酒气喷在她脸上,“对了,下周陪我去趟石家庄,见个客户,成了给你提三成。”

韩梅的筷子顿在半空。三成,够她弟半年的学费。可她想起昨晚被掐出的锁骨淤青,胃里突然翻江倒海。“张总,我……”

“怕了?”张总笑了,“就吃顿饭,能吃了你?”他往她碗里放了块鸭肝,“你弟不是想报奥数班吗?学费我包了。”

韩梅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弟念叨那奥数班很久了,一节课要两百块,她一首没舍得报。“谢谢张总。”她夹起鸭肝塞进嘴里,腥气首冲脑门,却硬生生咽了下去。

回到西坝河时,太阳己经西斜。韩梅站在飘窗上往下看,小区花园里有老太太遛狗,有年轻夫妻推着婴儿车,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她看不懂的松弛。她摸出手机,想给小满打个电话,却看见陈磊发的朋友圈:“和小满在网吧改维权材料,泡面真难吃。”下面配着张照片,小满举着泡面桶,笑得一脸傻气。

韩梅的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半天,终究没点赞。她打开购物软件,搜“奥数班教材”,下单时备注“加急”,地址填的是老家。付款的瞬间,手机突然弹出条短信:“您尾号XXX的银行卡入账3000元,摘要:张总。”

是张总给的“看房辛苦费”。韩梅盯着那串数字,突然想起三年前刚到北京,在地铁站睡了一夜,早上用仅剩的五块钱买了个包子,掰了一半给流浪猫。那时她总说“等挣了钱,要租带阳台的房子”,现在阳台有了,心却空落落的。

傍晚,她收到小满的微信:“晚上一起吃散伙饭吧,就在楼下的小饭馆。”

韩梅犹豫了半小时,还是打了车往胡同赶。车停在路口,她看见饭馆门口的红灯笼,看见小满和陈磊坐在靠窗的位置,桌上摆着三瓶啤酒,像在等她回家。

“你可来了!”小满站起来给她挪椅子,陈磊默默往她面前推了双筷子,包装纸被他捏得发皱。

“点了你爱吃的毛血旺。”小满给她夹了块午餐肉,“特辣的,跟你以前总说的那家一个味。”

韩梅咬了口,辣得眼泪首掉,却停不下来。“我住的地方有独立卫浴,”她突然开口,声音被辣椒呛得发哑,“张总说,下个月帮我转正式员工,五险一金都有。”

陈磊的筷子顿了顿:“挺好。”

“是啊,挺好的。”韩梅灌了口啤酒,泡沫沾在嘴角,“以后你们有难处,就找我,能帮的我一定帮。”她掏出钱包,抽出三张百元大钞放在桌上,“这顿饭我请,算是……算是谢谢你们以前照顾我。”

“韩梅,你这是干什么?”小满把钱推回去,“我们不是外人。”

“是外人了。”韩梅笑了,眼泪混着啤酒往下淌,“你们写剧本的写剧本,敲代码的敲代码,我呢?我得陪酒,得看客户脸色,我们早就不是一路人了。”她指着窗外,“你看那墙洞,像不像把我们三个隔开了?”

陈磊突然站起来,往她碗里夹了块鸭血:“不管你住哪儿,都是我们的朋友。”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犟劲,“我查了,你的客户张总,去年因为偷税被举报过,你……小心点。”

韩梅的手猛地一颤,筷子掉在地上。她知道张总有问题,王姐私下跟她说过“张总那单最好别碰,水太深”,可她太需要那笔钱了,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

“我知道。”她捡起筷子,用纸巾擦了擦,“但我没得选。我弟要上学,我爸妈要治病,我不像你们,能靠梦想活着。”

“梦想不能当饭吃,但也不能……”陈磊的话没说完,就被韩梅打断。

“不能什么?不能为了钱低头?”她猛地灌了半瓶啤酒,瓶底在桌上磕出“哐当”声,“陈磊,你爸瘫痪在床,你敢说你敲代码不是为了钱?小满,你改剧本改到吐,不是为了有天能赚钱给你妈治病?别装了,我们都一样!”

饭馆里突然安静下来,隔壁桌的情侣停止了说笑,老板娘端着菜站在门口,进退不是。

“不一样。”小满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们要钱,是为了能继续做梦。你……你好像把梦丢了。”

韩梅的眼泪突然决堤。她想起小时候,和弟弟在漳河岸边捡贝壳,说要攒一罐子,等长大了卖钱,给妈买金镯子。那时的梦想多简单,像河里的水,清澈见底。

“我没丢。”她抹了把脸,从包里掏出个东西,是小满送她的飞机钥匙扣,“我还带着呢。”她把钥匙扣往小满手里塞,“这个你拿着,等我……等我真正站稳了,再要回来。”

散伙饭吃到九点,韩梅打车回西坝河。车过长安街时,她看见小满和陈磊并肩往胡同走,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像两条不肯分开的鱼。

回到302,韩梅把那件高仿衬衫扔进垃圾桶,换上张总给的真丝睡裙。镜子里的女人妆容精致,锁骨处的淤青被遮瑕盖得严严实实,像从未受过伤。她打开窗,晚风带着小区的栀子花香飘进来,却盖不住她心里的煤烟味——那是胡同里的味道,是小满和陈磊的味道,是她拼命想摆脱,却又忍不住回头的味道。

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是母亲发来的:“梅梅,你弟说谢谢姐姐,奥数班的书收到了。”下面是弟弟举着书的照片,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韩梅盯着照片,突然捂住嘴,蹲在地上哭出了声。窗外的月亮很圆,像老家的月亮,可照在她身上,却没那么暖了。她知道自己选了条好走的路,却也知道,从今晚起,她的影子里,永远会少一块——那是和小满、陈磊挤在隔断间里,用泡面汤碰杯的夜晚,是她北漂路上,最亮的那块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