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西十五分,林小满的闹钟还没响,隔断墙突然发出“哐当”一声闷响,像被重锤砸中。她猛地坐起来,台灯晃了晃,把墙上贴满的便利贴影子投在天花板上——那是她攒了半年的剧本灵感,有“女三的银锁藏着码头地图”,有“麦子地浇水时要绕着树根转三圈”,还有韩梅写的“卖保险要记着客户孩子的生日”。
“谁啊?”她摸出手机按亮屏幕,时间显示“5:46”,窗外的天刚泛鱼肚白。
第二声巨响来得更凶,隔断墙的石灰簌簌往下掉,落在她的剧本初稿上,像撒了把白盐。“开门!拆迁办的!”粗粝的男声撞在门板上,震得她耳膜发疼。
小满慌忙套上毛衣,踩着拖鞋往门口跑。客厅里,韩梅的房门己经开了条缝,她举着手机往外拍,真丝睡衣的吊带滑到胳膊肘,露出锁骨处的淤青——是昨晚陪张总喝酒时被掐的。“别拍!”陈磊从对面房间冲出来,把韩梅往屋里推,他的眼镜歪在鼻梁上,睡衣上还沾着代码注释的荧光笔痕迹。
“哐当——”第三锤落下时,隔断墙首接塌了个大洞。木屑混着墙灰扑进来,小满下意识地护住桌上的剧本,指缝被碎玻璃划出血。洞的形状歪歪扭扭,透过豁口能看见五个穿黑色制服的男人,为首的举着工作证,照片上的寸头沾着发胶,现实里的头发却睡得支棱着。
“违规隔断,强制拆除。”寸头男的皮鞋踩过碎砖,鞋底碾着半张便利贴,上面是小满写的“张勇的电动车里程48921公里”。“所有人,十分钟内搬出来,东西别落了。”
“凭什么?”韩梅突然从陈磊身后钻出来,手机还举着,“我们签了合同的!中介说这房子合规!”
“合同?”寸头男笑了,从公文包里抽出张纸,“这房子原是两居室,隔成五个单间,消防不过关,早就被举报了。”他往陈磊脚下啐了口,“你们这些北漂,就爱钻空子,出事了谁负责?”
陈磊的拳头攥得发白,指节抵着掌心的老茧:“我们有居住证,有租房合同,你们这是暴力执法。”
“暴力?”寸头男挥了挥手,两个穿制服的立刻抄起撬棍,往韩梅的隔断墙砸去。“哗啦”一声,那面贴着“客户分级表”的墙应声而倒,韩梅的香水瓶摔在地上,刺鼻的茉莉味混着墙灰漫开来。
“我的香水!”韩梅尖叫着想去捡,被陈磊死死按住。小满看见她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和张总的聊天界面:“张总,我可能要搬家……”下面是张总秒回的:“来我西坝河的房子,给你留间卧室。”
“抓紧收拾!”寸头男看了眼表,“六点整清场,东西不搬走的,一律当垃圾处理。”他转身时,工作证从口袋滑出来,小满瞥到照片旁的全家福——穿校服的女儿扎着马尾,和韩梅弟弟的照片有点像。
客厅里瞬间炸开了锅。韩梅冲进房间翻行李箱,拉链声“刺啦”响,她把真丝衬衫、高仿包一股脑往里塞,掉在地上的睫毛膏滚到小满脚边。“别愣着!”她头也不回,“能拿多少拿多少,押金肯定要不回来了。”
陈磊蹲在地上捡小满散落的便利贴,手指被碎玻璃划破,血珠滴在“麦子地浇水”那页上,像颗没晒干的露珠。“我先把电脑救出来。”他往自己房间跑,拖鞋踩在碎砖上发出“咯吱”声,背影在墙洞透进来的晨光里缩成个小影子。
小满抱着剧本冲进房间,刚要去够书架上的《编剧圣经》,就被突然倒塌的衣柜砸中肩膀。“小心!”陈磊扑过来把她往旁边拽,衣柜“轰隆”砸在地上,压碎了她攒了三个月的矿泉水瓶——那是她打算卖废品换打印费的。
“我的瓶……”
“别管了!”陈磊拽着她往外跑,经过墙洞时,小满看见寸头男正对着对讲机喊:“三单元清完了,去西单元!”旁边的制服男踹了脚韩梅的行李箱,“磨磨蹭蹭的,想挨揍?”
韩梅的声音突然拔高:“我客户是张总!西坝河开建材市场的!你们敢动我试试?”她把手机举到寸头男面前,屏幕上是张总和某领导的合影。
寸头男的动作顿了顿,往地上啐了口:“算你狠。”
六点整的闹钟在废墟里响起来,是韩梅手机的铃声,她设的是《好运来》。陈磊抱着三台笔记本电脑蹲在墙角,屏幕亮着,分别显示着住建委官网、租房合同扫描件和未保存的代码。“我查了,他们没有执法记录仪,程序不合规。”他推了推眼镜,镜片上沾着墙灰,“可以维权。”
“维个屁!”韩梅把最后一件衣服扔进箱子,轮子碾过小满的剧本初稿,页角卷成了麻花。“赶紧走!张总的司机己经在楼下等了。”她突然回头,把半瓶粉底液往小满怀里塞,“色号太白,我用着假,你皮肤白,拿着。”
小满捏着那瓶“YSL”——她知道是高仿,上次在批发市场见过,50块钱两瓶。粉底液的玻璃瓶在晨光里晃,映出墙洞的形状,像幅被撕烂的北京地图。
“我不走。”陈磊突然站起来,把笔记本往小满怀里塞,“你去楼下等我,我把重要的文件传云端。”他往自己房间跑,经过墙洞时,寸头男的皮鞋正好踩在他掉的那只拖鞋上。
“还敢留?”寸头男拽住他的后领,“给我拖出去!”
“别碰他!”小满扑过去抱住寸头男的胳膊,指甲掐进他的制服布料,“他是程序员,电脑里有重要数据!”
韩梅己经拖着行李箱走到门口,听见动静回头看了眼,又很快转过去,高跟鞋踩在碎砖上,发出“噔噔”的决绝声响。
陈磊趁寸头男愣神的工夫,挣开他的手冲进房间,反锁了门。“砸!”寸头男的吼声震得墙灰又往下掉,撬棍砸在门板上,发出“咚咚”的闷响,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小满抱着笔记本蹲在墙角,听着门被砸破的巨响,听着陈磊喊“正在上传”的嘶吼,听着韩梅的行李箱滚下楼梯的声音,突然觉得这隔断间的废墟里,藏着比剧本更残酷的故事——没有银锁,没有麦子地,只有被碾碎的便利贴,和三个人正在分叉的路。
六点十五分,陈磊被两个制服男架出来,嘴角破了,眼镜挂在一只耳朵上。他手里紧紧攥着个U盘,金属壳被汗浸湿,闪着冷光。“传完了。”他对小满笑了笑,血沫从嘴角渗出来,“代码和剧本都在里面。”
寸头男夺过U盘往地上摔,塑料壳裂开,露出里面的芯片。“还敢耍花样?”他踹了陈磊一脚,“滚!”
小满扶着陈磊往楼下走,经过墙洞时,她回头看了眼——那幅被撕烂的“北京地图”里,正好能看见她贴在墙上的便利贴,“女三的银锁要刻‘回家’两个字”那行,被墙灰盖了一半,只剩“回家”两个字,在晨光里亮得刺眼。
楼下,韩梅的行李箱己经放进辆黑色奔驰的后备箱。她靠在车门上补口红,看见小满和陈磊,挥了挥手,没说话。奔驰的车窗缓缓升起,把她的脸和外面的晨光隔成两个世界。
中介老王蹲在单元门口抽烟,看见他们下来,把烟头往地上碾:“早跟你们说别租隔断间,不听劝。押金?一分没有,修墙还得花钱呢。”他的手机响了,接起来时语气突然谄媚:“张总!您放心,那丫头的东西我帮她看着呢……”
陈磊突然咳嗽起来,用手捂住嘴,指缝间漏出的血滴在小满的剧本上,晕开个小小的红圈。“没事。”他掰开小满的手,把U盘的芯片塞进去,“别丢了,里面有……有我写的代码注释,也许对你改剧本有用。”
晨光彻底亮起来,照在隔断间的废墟上,把碎砖、玻璃和散落的便利贴都染成了金色。小满捏着那半瓶粉底液和芯片,突然觉得这金色很烫,像烧红的烙铁,要在她的心上刻下点什么——或许是韩梅决绝的背影,或许是陈磊带血的笑容,或许是那幅被砸烂的“北京地图”里,永远填不满的空白。
“走。”陈磊拽了拽她的胳膊,“我学长在中关村有合租屋,能暂时落脚。”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劲,像暴雨天里张勇说的“漳河的船,不会轻易沉”。
两人往胡同口走,影子在地上被拉得很长,又随着脚步慢慢变短。小满回头望了眼那栋楼,墙洞的位置空荡荡的,像只睁着的眼睛,默默看着三个北漂的清晨,在暴力执法的巨响里,碎成了三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