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领着林小满往4单元走时,楼梯扶手上的漆皮簌簌往下掉,她扶了一把,掌心沾了层灰黑色的粉末。“这楼看着旧,位置好啊。”老王的金链子随着脚步颠得叮当响,“到地铁口就十分钟,旁边还有菜市场,买根葱都方便。”
402室的门虚掩着,一股混合着螺蛳粉酸笋味、劣质香水味和汗馊味的气浪扑面而来。客厅被三块泡沫板隔成鸽子笼似的小间,走廊堆着半人高的快递盒,最上面的那个印着“情趣内衣”的字样,被人用马克笔涂了个黑叉。
“喏,就这间。”老王指着阳台隔出来的小隔间,泡沫板墙上还粘着撕剩的明星海报角,是个过气男团成员,眼睛被抠掉了,露出后面霉斑点点的墙。“朝南,阳光足得很。”他拉开吱呀作响的推拉门,窗外正对着另一栋楼的后墙,晾衣绳上的红内裤晃悠悠扫过玻璃。
“这……是阳台改的?”林小满的声音发紧,她往隔间里走了半步,脚尖就抵住了墙角的暖气片,上面堆着半袋没开封的洗衣粉,袋子被老鼠啃了个洞。
“那叫创意改造!”老王掏出合同拍在暖气片上,“六平米,一人住正好。押一付三,每月一千二,加三百卫生费,一共五千二。”
“卫生费?”小满指着走廊里爬过的蟑螂,“这卫生……”
“保洁每周来一次!”老王提高了嗓门,“你以为这价钱好拿?上周有个姑娘,加价两百都要租!”他突然凑近,唾沫星子喷到小满脸上,“跟你实说,住这儿的没几个能撑过半年,你要是就租仨月,我还不伺候呢。”
小满摸出背包里的银行卡,指尖在ATM机上抖。屏幕跳出“余额不足”时,她才想起被黑车司机骗走的八十块——卡上现在只剩西千九百二十块,差八十。
“王哥,能不能先欠八十?”她几乎是咬着牙说的,“我明天就给您送过来,绝不拖欠。”
老王斜着眼打量她半天,突然从钱包里拽出张皱巴巴的五十:“我垫五十,你自己再找三十。少废话,后面还有人等着看房。”
小满把行李箱翻得底朝天,最后在侧袋里摸出三张皱巴巴的十块——是昨天在火车站买矿泉水找的零钱,边缘卷得像波浪。她递过去时,老王捏在手里捻了捻,随手塞进裤兜,金牙在昏暗的光线下闪了闪:“算你运气好。”
签合同的时候,小满的笔在“乙方”处顿了顿。纸页上“不得擅自转租”“退租扣押金”的条款密密麻麻,像张网。“这合同……”
“都这样,行业规矩。”老王抢过笔替她划了个潦草的勾,“住进来就踏实写你的东西,别想那些没用的。”他突然盯着小满的行李箱,“这里面装的啥?鼓鼓囊囊的。”
“没、没什么,就几件衣服。”小满下意识地往箱子前挡了挡。最底层压着她攒了三年的剧本,稿纸上的字迹被压得发皱,有几页还沾着咖啡渍——那是去年在文化馆熬夜改的。
“搞写作的?”老王嗤笑一声,“我见多了,背着一箱子梦想来,最后还不是卷铺盖走?”他拍了拍小满的肩膀,手劲大得像要捏碎骨头,“好好干,争取别成我嘴里的‘大多数’。”
“新室友?”隔壁隔间的门突然开了,穿吊带裙的姑娘探出头,头发染成栗色,发尾枯得像被火烧过,领口的蝴蝶结歪歪扭扭,线头吊在外面能扫到锁骨。她手里还拿着支口红,正往嘴上涂,膏体歪歪扭扭画出唇线外。
“这是韩梅,做化妆品销售的。”老王指了指,“人痛快,你俩能处。”
韩梅冲小满眨眨眼,转身回屋抱出个纸箱:“刚拆的小样,你用得着。”里面全是巴掌大的试用装,面霜瓶子上的外文磨得看不清,有瓶粉底液的盖子松了,晃出点米白色的膏体,闻着像过期的奶油。箱子底压着张揉烂的淘宝订单,上面“9.9元包邮”的字样刺得人眼疼。
“谢了。”小满刚要接,对面隔间的门“吱呀”开了。戴黑框眼镜的男生走出来,T恤上印着“Python”的字样,洗得发白,胸前别着枚徽章,蓝底白字写着“代码改变世界”。他看见小满脚边歪掉的插线板——刚才搬箱子时碰松了,插头耷拉着。
男生没说话,蹲下来捏着插头转了两圈,又从笔记本上撕下页纸,叠成小方块塞进插头缝里。“啪”的一声,插线板的指示灯亮了。
“谢谢你。”小满低声说。
“陈磊。”他推了推下滑的眼镜,转身进了屋,关门时带出来阵红烧牛肉面的味道,和他身上的洗衣粉味混在一起,倒不难闻。
“别介意,他就这样,三棍子打不出个屁。”韩梅凑到小满耳边,声音压得像蚊子哼,“但人不坏,上次我发烧,还是他给我买的退烧药。”
老王数着钱往楼下走,嘴里哼着跑调的《小苹果》,皮鞋跟磕在楼梯上“噔噔”响。小满坐在吱呀晃的折叠床上,突然听见隔壁传来女人的尖叫:“你他妈又去赌!这月房租你交啊!”接着是“哐当”一声脆响,像是摔了个碗,碎片溅到她的隔间门外。
“习惯就好。”韩梅倚在门框上涂指甲油,紫色的,刷子歪歪扭扭地蹭到指腹上,“住这楼的,谁还没点糟心事。”她突然笑了,露出颗小虎牙,“对了,晚上洗澡速战速决,热水器只能供一个人,别问我怎么知道的。”
小满没说话,摸着口袋里那串冰凉的钥匙。钥匙链是个塑料的小海豚,是她大学毕业时,室友送的“扬帆远航”礼物。此刻海豚的尾巴硌着掌心,像块没捂热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