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地下导演的邀约

2025-08-22 2312字 1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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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勇的电动车在胡同口急刹时,车筐里的《北京文学》杂志滑出来,页角磕在马路牙子上,折出道硬痕。林小满弯腰去捡,指尖刚碰到纸页,就被一股潮湿的风卷着的槐花香糊了满脸——胡同深处飘来的,混着老房子的煤烟味,像极了漳河老家的春天。

“到了。”张勇摘头盔的动作顿了顿,小满瞥见头盔内侧贴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用圆珠笔歪歪扭扭抄着句子:“如果你是条船,漂泊就是你的命运,可别靠岸。”字迹被汗水洇过,“泊”字的三点水晕成了团蓝雾。

“北岛的诗?”小满捏着杂志抬头,看见他耳根红了。

“送单路过旧书摊,五毛钱买的诗集。”张勇拽起她往胡同里走,工装袖口磨出的毛边扫过她手背,“别打听了,阿凯等着呢。”

胡同窄得只能容两人并排走,墙根的排水管“滴答”淌水,在青石板上积出个巴掌大的水洼。水洼里漂着片槐树叶,倒映着头顶歪斜的“北影厂宿舍”木牌,像幅被揉皱的水墨画。小满数着墙上的涂鸦往前走,有“办证138……”,有“丽丽我爱你”,还有行用红漆写的“电影不死”,漆皮剥落得只剩个“电”字。

“就是这儿。”张勇掀开块褪色的蓝粗布,露出个嵌在墙里的铁门,门把手上缠着圈锈铁丝,他拽了三下,铁丝“啪”地绷断,露出里面的铜锁——锁芯早就锈死了,根本不用钥匙。

楼梯陡得像梯子,每级台阶都缺角,张勇在前头开路,脚步声“咚咚”撞在砖墙上,惊得墙缝里的灰往下掉。“小心头。”他突然回头,小满没刹住,额头撞在他后背上,隔着工装都能摸到他脊椎的形状,像串没打磨的石头。

地下室豁然开朗,空气里飘着股胶片和霉味混合的怪味。二十来号人挤在折叠椅上,椅子腿底下垫着碎砖,免得陷进潮乎乎的水泥地。正前方的墙钉着块白床单,边角卷得像波浪,投影仪的光束穿过去,在上面投出“第三章 雨夜”的字样——是用马克笔写在透明胶片上的,笔画抖得厉害,“雨”字的西点底像西颗泪珠。

“小满来了!”个穿军绿色夹克的男人跳起来,牛仔裤膝盖磨出两个洞,露出里面的秋裤,“我是阿凯,这戏的导演兼场记兼道具。”他往人群里喊,“都别嗑瓜子了,救星来了!”

群演们“哄”地笑起来,有人把瓜子壳往地上吐,有人举着矿泉水瓶跟她打招呼。小满接过阿凯递来的剧本,纸页薄得透光,显然是用废纸打印的,背面印着某公司的报销单,金额栏填着“3800元”。

“就这数,”阿凯蹲在地上画分镜,粉笔灰沾了满手,“全剧组的家当。本来请了个编剧,写得好好的,昨天投资人突然变卦,非说‘不够爽’,要加段枪战戏,把翠兰的玉佩改成藏着军火密码的钥匙——你说扯不扯?”

“翠兰是谁?”小满翻到剧本首页,主角栏写着“翠兰(58岁,退休女工)”。

“我!”角落里的大妈举着手站起来,蓝布衫上还别着朵绢花,“我叫王翠兰,退休前在棉纺厂当挡车工,现在跑群演。”她往小满手里塞了块东西,凉丝丝的,“这是我老伴给的定情物,他以前是北影厂的道具师,说让我演戏时带着,能沾上点灵气。”

是块翡翠玉佩,雕着朵兰花,边缘磕掉了点,露出里面的白碴。“这……太贵重了。”小满想还回去,王翠兰按住她的手,掌心的老茧磨得她发疼。

“不贵重哪能叫定情物?”王翠兰眼睛亮得很,“我老伴说,好剧本得有真东西撑着,你就照着这玉佩写,准没错。”

阿凯突然拽着小满往床单前走,光束正好打在她脸上,暖烘烘的。“原编剧写翠兰把玉佩卖了换钱,俗!”他抢过剧本翻得“哗哗”响,“你得写翠兰把玉佩给闺女,说‘妈当年在纺织厂三班倒,就靠它撑着’——王姨,我说得对不?”

王翠兰抹了把眼睛:“对!我当年带徒弟,手被机器轧了,缝了七针,就攥着这玉佩挺过来的。”

小满摸着玉佩上的兰花,突然想起自己剧本里的银锁。“枪战戏可以删,”她突然开口,声音在地下室里有点空,“但得加场戏——翠兰给闺女玉佩时,发现玉佩背面刻着字。”

“刻啥字?”阿凯眼睛瞪得溜圆。

“‘撑住’。”小满的指尖划过玉佩背面,那里果然有两道浅痕,像没刻完的字,“就这俩字,比啥都有劲儿。”

地下室静了两秒,突然爆发出叫好声。王翠兰突然哭了,掏出块皱巴巴的手帕擦眼睛:“我老伴当年就总跟我说这俩字……”

张勇不知啥时候搬了把椅子过来,往小满手里塞了瓶矿泉水:“渴了吧?我刚在楼梯口听见了,写得比枪战戏强。”他指了指投影仪旁边的胶片机,“那玩意儿是王姨老伴留下的,16毫米的,拍出来有颗粒感,像咱漳河的老照片。”

胶片机“咔嗒咔嗒”转着,吐出的胶片在地上堆成小山。小满看着银幕上晃动的光斑,突然觉得这地下室比周志强的办公室更像个片场——没有水晶灯,没有茅台杯,却有群把日子过成剧本的人,有块能映出真心的白床单。

“就按你说的改!”阿凯把粉笔头往地上一扔,“王姨,你准备下,咱先拍给玉佩刻字那场戏!”

王翠兰赶紧理了理蓝布衫,往鬓角别了朵新的绢花。群演们搬开折叠椅,腾出块空地当“客厅”,有人从包里掏出个掉漆的搪瓷杯当道具,有人举着手机当补光灯。

张勇往小满手里塞了包饼干,是最便宜的动物饼干,包装袋上的小熊缺了只耳朵。“饿了吧?”他笑得有点憨,“我看你改剧本时准能用上——我写东西就爱啃这个。”

小满咬了口饼干,甜味混着地下室的霉味,竟觉得格外踏实。她翻开剧本,在“第三章 雨夜”下面添了行字:“翠兰的玉佩在台灯下泛着光,像颗没被生活磨暗的星。”

胶片机又开始转了,“咔嗒”声里,王翠兰举起玉佩,对着用手电筒充当的“台灯”,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光,像藏着整个北影厂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