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半,“金悦轩”的包间门被推开时,韩梅深吸了口气。走廊里的香氛混着包间飘出的酒气,呛得她嗓子发紧。她拽了拽新买的缎面衬衫——两百八淘的高仿,领口的珍珠扣有点松,是早上用502粘过的。
“李总,张总,久等了!”王姐的声音像裹了蜜,推着韩梅往里走。包间里的水晶灯晃得人眼晕,李总坐在主位,啤酒肚把阿玛尼衬衫撑得发亮,手里把玩着个和田玉把件,见了韩梅,眼睛亮得像见了猎物的狼。
“小韩来啦?”李总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坐这儿,离哥近点。”
韩梅的高跟鞋在地毯上崴了下,手里的礼品袋差点脱手——里面是她托人从免税店带的打火机,花了半个月工资,就为了今天这单十万的家族险。“李总您太客气了,”她把礼品袋递过去,笑得嘴角发酸,“听说您爱收藏这个,一点小意思。”
“哟,懂事!”李总掂了掂打火机,突然往她手里塞了杯白酒,“这杯得喝,不然就是不给哥面子。”
酒杯烫得像块烙铁。韩梅瞥了眼王姐,对方正给张总倒酒,挤眉弄眼地朝她使眼色——那是“赶紧喝”的意思。她想起早上妈发来的语音,背景音里有爸咳嗽的声音:“梅梅,你弟择校费还差八千,实在不行……我跟你爸去工地再干俩月。”
“别!”她当时咬着牙说,“这单成了就够了。”
现在她盯着杯里的酒,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晃,像老家酿的米酒,却比那烈十倍。“李总,我酒量浅……”
“浅才要练啊!”张总突然插话,手搭在她椅背上,指甲缝里还沾着黑泥,“我们做建材的,签单靠什么?靠酒量!你把哥陪高兴了,别说十万的单,二十万也给你!”
王姐在旁边敲边鼓:“小韩,张总可是大客户,以后你业绩全靠他了。”
韩梅仰头灌下第一杯,白酒像火一样烧过喉咙,胃里立刻翻江倒海。她强装镇定地夹了口菜,木耳滑进嘴里,没嚼出味就咽了——心里全是那八千块,像块石头压着。
“这才叫爽快!”李总又给她满上,“再来一杯,这单我当场签。”
保单就放在桌角,己经填好了信息,就差李总的签名。韩梅的手在桌下攥成拳,指甲掐进肉里——上周陪张太太逛街,对方看中个两万的包,她咬着牙说“我帮您申请折扣”,其实是自己垫了差价,就为了让她转介绍李总这单。
“李总,”她端起第二杯,声音发颤,“我敬您,这单……”
“急什么?”李总按住她的手,把酒杯往她嘴边送,“先喝了再说。你看王姐,上次陪刘总喝到胃出血,不也照样签单?”
王姐立刻笑:“那是,干咱们这行,就得有‘轻伤不下火线’的劲儿。”她撩起袖子,手腕上有道浅疤,“上次喝多了摔的,现在不也好好的?”
韩梅的胃突然抽痛了下,像被针扎。她想起包里的解酒药,是上周从药店买的,三十八一盒,当时还心疼了半天。可王姐说过:“客户看见你吃药,会觉得你不实在,单子准黄。”
第二杯酒下肚时,她眼前开始发花。墙上的《清明上河图》仿品在晃,李总的脸变成好几个,张总的笑声像指甲刮玻璃。“我去趟洗手间。”她捂着嘴往外跑,高跟鞋在走廊里敲出踉跄的“嗒嗒”声,像在逃命。
卫生间的镜子里,映出张惨白的脸。假睫毛掉了一半,垂在眼下像只死蝴蝶;口红被蹭得乱七八糟,嘴角还沾着点酒渍。韩梅拧开水龙头,冰水扑在脸上,冻得她一激灵——清醒点,韩梅,就差最后一步了。
她抠着喉咙催吐,酸水混着血丝涌上来,溅在洁白的洗手池上,触目惊心。胃里的疼越来越凶,像有只手在里面拧。她摸出化妆包补妆,手抖得厉害,眼线笔在眼角画了道歪线,像道没愈合的疤。
“还能喝不?”王姐倚在门框上,嚼着口香糖,口气里全是薄荷味,“李总他们都等着呢。”
“王姐,我真不行了……”韩梅的声音带着哭腔,“我胃疼得厉害。”
“谁不疼?”王姐往她嘴里塞了颗话梅糖,糖精的甜味刺得舌头发麻,“我上次陪酒,吐得胆汁都出来了,不也照样陪?这行就这样,要么忍,要么滚。你以为我想喝?还不是为了我儿子的奶粉钱?”
她扯了扯韩梅的衬衫:“这衣服不错啊,高仿的?看着像真的。”
“嗯,两百八。”
“挺好,”王姐拍了拍她的脸,“别让人看出是假的,不然客户觉得你没诚意。记住了,干销售,面子不值钱,签单才值钱。”
回到包间,李总正把玩着那份保单,见她进来,突然把笔往酒杯里一扔:“捡起来,捡起来我就签。”
酒液晃出杯沿,在地毯上洇出深色的印子。韩梅盯着杯里的笔,金属外壳在酒液里闪着冷光。胃里的疼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她突然想起林小满改的剧本,里面有句台词:“有些尊严,比命还重。”
可她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屏保是弟弟的照片,咧嘴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那八千块,是弟弟的择校费,是爸妈不用去工地的理由,是她留在北京的底气。
“李总,”她弯下腰,手指刚碰到杯沿,手机突然响了——是林小满。
“姐,你在哪呢?我改完剧本了,想请你吃……”
“别烦我!”韩梅没听完就挂了,把手机往包里一塞,抓起笔塞进李总手里,“单签了就行,喝酒就算了。”
李总的脸立刻沉了:“不给面子?”
“不是,”韩梅的冷汗顺着后背往下流,衬衫湿得贴在身上,“我真的喝不了了……”
她没说完就眼前一黑,栽倒在地毯上。失去意识前,她好像听见王姐喊“快叫救护车”,又好像听见自己在笑——笑那八千块,终于凑够了;笑那件两百八的高仿衬衫,终究没撑过这场酒局;笑自己在北京的这场仗,打得真狼狈。
包间的水晶灯还在晃,李总的和田玉把件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保单从桌上滑下来,落在韩梅的手边,签名处空荡荡的,像个没填完的人生。
走廊里传来服务员的惊呼声,王姐的声音混在里面:“赶紧叫救护车!她要是有事,这单谁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