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抵达北京

2025-08-22 2956字 0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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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7月15日下午三点,北京西站的出站口像口烧红的铁锅。林小满被裹挟在人潮里往前挪,28寸的旧行李箱突然“咔哒”一声卡在台阶缝里,她猛地拽拉杆,箱子歪斜着撞在膝盖上,牛仔裤膝盖处瞬间蹭出片白印。身后扛着蛇皮袋的大叔骂骂咧咧地挤过去:“磨磨蹭蹭干啥?赶火车呢!”

她蹲下来检查箱子——右轮的塑料壳裂了道斜缝,露出里面锈成褐色的轴承。这是她大学毕业时,母亲在县城百货大楼花两百块买的“耐造款”,临走前还反复叮嘱:“这箱子能陪你闯北京。”此刻轴承摩擦地面的声音,像只受伤的狗在呜咽。

“姑娘,去哪儿啊?”黑车司机摇下车窗,烟味混着汗味飘过来。他的破面包车停在路边,车身上的“载客”二字被泥点子糊得只剩个“车”字。“昌平?八十块,走不走?”

“不是说地铁首达吗?”小满往后缩了缩,手机地图上13号线的标识闪着蓝灯。

“地铁?”司机嗤笑一声,往车厢里指了指,“你这箱子能塞进13号线,我倒贴你八十。”他顿了顿,突然压低声音,“新来的吧?我跟你说,晚高峰的13号线,能把人挤成相片。”

小满咬咬牙拉开车门。车厢里没有空调,仪表盘上的温度计指着40℃,座椅烫得她一沾就弹起来。司机踩着油门往城外开,收音机里放着跑调的《爱情买卖》,她盯着窗外掠过的高楼,突然听见司机跟对讲机喊:“回龙观北口,又逮着个生瓜蛋子,八十。”

“师傅,昌平哪个站下?”她攥紧背包带,里面是刚取的五千块现金——这是她从三线小城文化馆辞职时,揣着的全部家当。

“到地方叫你。”司机从后视镜瞥她一眼,“来北京找活儿?”

“嗯,想做编剧。”小满的声音有点发虚。

“编剧?”司机笑出声,“那你可得多带点钱。我拉过好几个搞这个的,最后都改送外卖了。”

车过回龙观,高楼渐渐变成握手楼,墙面上的小广告层层叠叠,“办证”“贷款”的红油漆像未干的血。司机突然拐进条窄巷,在挂着“温馨家园”红招牌的小区门口踩了刹车:“到了。”

小满递过西张皱巴巴的十块,司机却从裤兜摸出张发绿的钞票塞回来:“补你二十。”

“这是假的!”她捏着那张颜色发飘的钞票站起来,毛爷爷的眼睛歪歪扭扭。

“爱要不要!”司机猛踩油门,车屁股冒着黑烟蹿出去,“下回长点心眼!”

小满站在路边,看着假钞上模糊的水印,突然觉得眼眶发烫。她拽起行李箱,裂了的滚轮在柏油路上拖出“吱呀”的声响,像在哭。巷口的垃圾堆里,矿泉水瓶被晒得膨胀,苍蝇嗡嗡地围着转。

“姑娘,找不着地儿?”收废品的大爷蹬着三轮车经过,车斗里的纸壳子堆得比人高。

“请问402室怎么走?”小满把假钞塞进裤兜,指尖沾了点油墨。

“就这栋楼,4单元。”大爷往身后指了指,“找老王租房?”

“您认识他?”

“谁不认识啊。”大爷啐了口痰,“专坑你们这些新来的,隔断间敢收一千二,黑心肠。”

小满没说话,拖着箱子往单元门走。铁门锈得掉渣,推开时“嘎吱”响得能惊动整栋楼。楼道里堆着半人高的杂物,有户人家的门口摆着三盆仙人掌,花盆是用奶粉罐改的。402室的门虚掩着,门缝里飘出股混合着外卖馊味和廉价香水的气浪。

她刚要敲门,门突然开了。穿白衬衫的中年男人堵在门口,领口的黑渍像朵发霉的花,金链子陷在三层脖纹里,皮带扣上“招财进宝”的金字掉了一半。“你是林小满?”他搓着手笑,露出颗金牙,“我是老王。”

“房租能少点吗?”小满盯着他皮鞋上的泥点子,“刚才有人说……”

“别听他们瞎咧咧。”老王把她往屋里拽,“我这房抢手得很,朝南主卧,采光绝了,昨天还有个姑娘想定呢。”

客厅被泡沫板隔成三间,走廊堆着快递盒和旧家具,蟑螂顺着墙根溜过去,在她脚边停了停。老王指着阳台隔出的小隔间:“就这间,六平米,够你一人住了。”

“这就是朝南主卧?”小满看着那扇对着另一栋楼墙面的窗户,晾衣绳上的内衣晃到眼前。

“可不是咋地。”老王掏出合同拍在桌上,“押一付三,每月一千二,加三百卫生费,一共五千二。”

小满的手猛地攥紧背包带。她早上取了五千块,被黑车骗走八十,现在只剩西千九百二。“我……我钱不够,差八十。”

“差八十?”老王翻了个白眼,“你逗我呢?”

“我明天给您送来行吗?”她几乎是哀求,“我真的很需要这间房。”

老王盯着她看了半分钟,突然从钱包摸出张皱巴巴的五十:“我垫五十,你再找三十。”

小满把行李箱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在夹层里摸出三十块——是昨天买矿泉水找的零钱,被揉得像团咸菜。她把钱递过去时,老王数都没数就塞进裤兜,挥挥手:“合同签了,钥匙给你。”

“这箱子里装的啥?”老王突然盯着她的行李箱,“鼓鼓囊囊的。”

“衣服和……书稿。”小满下意识地挡了挡。箱子最底层,压着她攒了三年的剧本,纸页被压得发皱,边缘卷成了波浪。

“搞写作的?”老王撇撇嘴,“跟你说,住这儿的都待不过半年,你要是写不出来,趁早回家。”

小满没说话,接过钥匙插进锁孔。锁芯“咔哒”响了声,像是在欢迎,又像是在警告。隔壁隔间突然传来个女人的尖叫:“你他妈又把钱输光了?这月房租你交啊!”接着是摔碗的脆响,碎片溅到她脚边。

“别管闲事。”老王往楼下走,“对门住的小夫妻,天天吵。”

小满推开门,6平米的隔间里,泡沫板墙上还贴着上家租客撕剩的明星海报角,角落里的蜘蛛正忙着结网。她把行李箱塞进床底,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新室友?”穿吊带裙的姑娘探出头,东北口音脆生生的。她头发染成栗色,发尾枯得像草,领口的蝴蝶结歪歪扭扭,线头吊在外面。“我叫韩梅,做化妆品销售的。”

“林小满。”

“叫我梅姐就行。”韩梅往她手里塞了片冰凉贴,“先贴上,不然得热晕。这破地方没空调,得熬到八月才给装。”冰凉贴触到额头的瞬间,小满突然鼻子一酸。

这时,对面隔间的门开了。戴黑框眼镜的男生走出来,T恤上印着“Python”字样,胸前别着枚徽章,写着“代码改变世界”。他看见小满脚边歪掉的插线板,蹲下来拧了拧:“接触不良,垫张纸就行。”

“谢谢你。”

“陈磊。”他推了推眼镜,转身进了屋,关门时带出来阵泡面味。

韩梅凑到小满耳边:“别跟他说话,一天说不了三句,怪人。”她突然压低声音,“不过人还行,上次我忘带钥匙,还是他帮我撬的锁。”

小满坐在吱呀响的折叠床上,看着窗外“理财贷款”的霓虹灯招牌,突然想起父亲临走前塞给她的五百块——藏在行李箱夹层的旧信封里,钞票上还沾着菜市场的鱼腥味。她摸出手机,想给家里打个电话,却发现信号只有一格。

走廊里传来外卖员的喊声:“402室,谁的黄焖鸡?”

韩梅蹦起来:“我的!”她从钱包摸出二十块,突然回头冲小满笑,“刚开单,请客!”

小满看着她跑出去的背影,突然觉得这6平米的隔断间,好像没那么难熬了。墙面上,蜘蛛还在专心结网,仿佛要把这方寸之地,织成一个能困住梦想,也能孵出希望的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