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察完菜市场,孙卫民又马不停蹄地拉着他们去了附近的旧货市场。
这个年代的旧货市场,更像是一个巨大的露天废品站,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铁锈、尘土和各种不明物质混合的味道。各种废旧的家具、缺胳膊少腿的电器、自行车的残骸,像小山一样胡乱堆放着,一眼望不到头。
孙卫民的目标很明确——一辆能拉货的三轮车。
他带着两人,在一个堆满了各种生锈铁疙瘩的摊位前停了下来。摊主是个精瘦的老头,穿着一件油腻的蓝布褂子,正翘着二郎腿,坐在一张破藤椅上,眯着眼睛听半导体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沪剧,一副爱买不买的架势。
孙卫民一眼就相中了一辆看起来骨架还算完整,但车斗锈迹斑斑,轮胎也瘪了气的破旧三轮车。
“阿叔,这拉车多少钞票啊?”孙卫民上前一步,很自然地递上了一根刚买的“大前门”香烟。
那老头掀了掀眼皮,接过烟别在耳朵上,慢悠悠地打量了他们一眼。看是三个穿着朴素的半大孩子,便懒洋洋地伸出了一根手指,用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普通话说道:“一百块,少一分都不卖。”
“一百?”王大奎倒吸一口凉气,在他看来,这堆快散架的破铜烂铁,给二十块都嫌多。
孙卫海也觉得太贵了,刚想拉着二哥走,却被孙卫民按住了。
孙卫民没有立刻还价,而是蹲下身,像个经验丰富的老师傅一样,仔仔细细地检查起来。他先是晃了晃车把,感受了一下龙头的松紧度,又用手敲了敲车架的几处关键焊点,听了听声音,最后还用脚踩了踩脚蹬,试了试链条和中轴的咬合情况。
那老头看他这副专业的架势,原本眯着的眼睛也睁开了一些,不再那么漫不经心了。
孙卫民检查完,才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摇了摇头,用一种带着些许沪语腔调的普通话说道(虽然不会说,但听得多了,模仿几句腔调还是会的):“阿叔,侬这价钱不实在哦。侬看看,这车斗的底板都快锈穿了,买回去我得自己找铁皮补。链条也断了,我得重新买一条换上。最关键的是这俩后轮胎,早就报废了,连带着里面的轴承估计也生锈了,根本蹬不动。阿拉是真心想要,侬开个实价。”
他每说一点,就用手指点一下相应的位置,条理清晰,有理有据。
那老头没想到这个外地口音的小伙子还是个懂行的,坐首了身子,收起了那副懒洋洋的架势,说道:“小伙子,侬倒是蛮识货的嘛。那你说多少?”
“六十块。”孙卫民伸出六根手指,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这车架子还行,我买回去,斗子要自己补,链条轮胎都要换,里里外外算下来成本也不低了。六十块,侬要是肯卖,阿拉现在就给钱,绝不还价。”
“六十?侬想什么呢!开玩笑!做梦去吧!”老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收这车回来都要六十块呢!最少九十!少一分你都别想推走!”
孙卫民也不急,他笑了笑,拉着孙卫海和王大奎转身就走:“那就算了,阿叔,阿拉再去别家看看。这市场这么大,不愁找不到合适的。”
他走得干脆利落,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哎!等等!小伙子,侬别走啊!”老头急了,他这车放这快半年了,锈得一天比一天厉害,都没人要,好不容易来了个识货的,可不能放跑了。他一咬牙,从藤椅上站了起来,追上几步喊道:“八十!八十块!不能再少了!再少我真的要亏本了!”
孙卫民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沉吟片刻,似乎在做着艰难的决定,最后才勉为其难地说道:“行吧,看在阿叔侬也是做小本生意的份上,八十就八十。不过阿叔,侬得送我几颗螺丝,我这车回去好多地方要紧一紧。”
“行行行!别说螺丝,扳手都借你用!”老头满口答应,生怕他反悔。
说着,孙卫民干脆利落地从口袋里数出八十块钱递了过去。
搞定了三轮车,孙卫民又拉着车,带着两人来到一个专门修自行车的路边摊。摊主是个西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嘴里叼着烟,正低头给一个自行车补胎。
“师傅,换两个三轮车后胎,要多少钱?”
那师傅抬头看了一眼他们那辆破车,随口说道:“连内胎外胎,一个十五块,两个三十块,爱换不换。”
孙卫民笑了笑,再次递上一根烟:“师傅,阿拉是旁边学校的学生,出来赚点生活费。侬看阿拉这车都破成这样了,也是没办法。阿拉不要全新的,就要那种半旧的,能用就行。侬修车这么多年,这里肯定有别人换下来还能用的旧轮胎吧?阿拉出八块钱,买侬两个,再帮你买两条新的内胎,侬看怎么样?”
那师傅愣了一下,没想到这小子连这个都懂。他修车这么多年,确实攒下不少还能用的旧外胎,扔了可惜,卖也卖不出价。他想了想,吐了个烟圈,说道:“十块钱!两个旧外胎,你再买我两条内胎,我帮你装好。”
“成交!”
就这样,孙卫民又花了不到十五块钱,就把两个轮胎也搞定了。
接着,他又用同样的方式,在旧货市场里,以极低的价格,搜罗了一个半新的煤炉子,几块蜂窝煤,一口用来做煎饼果子的大平底铁锅,一口用来卤肉的大深锅,还有案板、菜刀、面糊桶、酱料罐、油刷子、小竹铲等全套必备工具。
整个过程,孙卫民都表现得像个在市场里混了几十年的老油条,对各种东西的价格了如指掌,砍起价来更是刀刀见血,让摊主们又爱又恨。
孙卫海和王大奎跟在后面,己经彻底看傻了。
孙卫海是震惊,他从来不知道,自己那个平时在家里不怎么说话、甚至有些木讷的二哥,竟然还有这样一面。他什么时候会说上海话了?(虽然不那么正宗)什么时候对这些东西这么了解了?他二哥,到底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秘密?
王大奎则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本以为孙卫民只是个空有想法的年轻人,没想到实践能力这么强!这砍价的本事,比他见过的最精明的生意人还厉害!这哪是学生啊,这简首就是个人精!
当他们推着那辆焕然一新的三轮车,车上载满了各种锅碗瓢盆,回到虹镇老街时,王大奎看着孙卫民,用一种发自内心的敬佩语气,由衷地说道:“卫民老弟,俺大奎今天算是服了!以后,俺就跟着你干了!你让俺往东,俺绝不往西!”
孙卫民笑了笑,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他不仅要让他们看到自己砍价的本事,还要让他们看到,自己“无中生有”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