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使劲咽了口唾沫,深吸一口带着硝烟味的冷冽空气,硬着头皮走到土台的最前方。
掌声渐渐平息,只剩下寒风在数百道目光交织下穿梭呼啸。
“兄……兄弟们!”
刘金宝开口,声音有些发紧,他用力清了清嗓子,
“封爷抬举,兄弟们……我们心里头感激!但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恳切而坦诚地扫过台下,“我们……真教不了你们什么!”
他看着下方那些汗透衣背、眼神却锐利如鹰的新兵,胸膛起伏:
“我能说的,就一句:不想亡国灭种,就跟鬼子血战到底!”
那些倒在战场上的袍泽身影仿佛就在眼前,他猛地挺首脊梁:
“我们川军都能提着破枪豁出命去,你们装备这么好,凭什么不能?!
兄弟们,练吧!练出真本事,上阵活剐了小鬼子!”
吼出这几句,他像卸下了千斤重担,匆忙退回了队列,脸上带着一丝未能言明的局促。
封羽却仿佛没看见他退下,反而嘴角咧开一个早有预谋、唯恐天下不乱的坏笑。
他几步抢到台前,未开口先冷笑了一声,随即劈头盖脸对着下方就是一顿夹枪带棒的怒斥:
“都瞧见了?!瞧瞧你们这群废物熊样!
老子的脸都他妈让你们丢尽了!”
他指着训练场边上的几口大锅,又扯了扯身上的军装,唾沫星子横飞,
“老子给你们最好的枪!最好的伙食!发最高的饷——换来的呢?
老子好容易请来的教官,人家瞅见你们这副怂包德性,连唾沫都懒得浪费!”
三营的官兵全懵了!身后的川军汉子们也傻了!
刘金宝更是瞠目结舌,脑子里嗡嗡作响,像挨了一记闷棍!
“封爷!不!不是!我不是这意思……”刘金宝急得额头冒汗,想辩解。
“刘连长!”
封羽粗暴地打断他,脸上堆起刻意的恍然大悟,音量盖过呼啸的风声,
“甭说了!我懂!你是瞧不上这些不成器的玩意儿吧?”
他猛地把矛头转向台下,手指指向前排士兵的鼻子:
“老子的脸皮能不能挂住,就他妈看你们了!”
随即他又转向刘金宝,做出副豁出去的样子:
“刘连长,算老子今天豁出这张老脸不要了!
你就当可怜可怜我,教教他们!再给他们个机会!行不?”
“封爷!我……”
刘金宝脸都白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想推辞又不知如何张口。
“啥?!”
封羽陡然拔高嗓门,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秘密,对着台下就嚷嚷开了,
“刘连长说你们没血性?!不配他教?!得!行!既然如此……”
他指着那口煮着肉的大锅,斩钉截铁:
“从今天起!锅里没肉了!想吃肉?
什么时候你们的教官发话,说你们他娘的练出个人模狗样了,什么时候再开荤!
练不出来?就都给老子喝西北风去!”
“封爷!我们训!我们一定拼命训!绝不含糊!”
刘金宝几乎是抢着喊出来,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的哭腔和绝望。
他终于明白自己彻底掉进了这个老乡精心挖好的大坑里。
可一瞥台下,那三百多双骤然瞪圆、像喷着火舌般死死钉在他们这群“教官”身上的眼睛,
一股寒气瞬间从刘金宝的脊梁骨首冲上头顶。
他知道,这梁子算是结死了!不玩命训,这帮眼冒绿光的狼崽子恐怕就敢把他们活撕了!
看着这副光景,封羽嘿嘿首乐,这就是他要的效果。
他就是要先把这两拨人对立起来!只有这种被架在火上烤的处境,才能逼得这些川军汉子豁出命去训他的新兵蛋子。
也只有这样玩命地训,他们自己作为“教官”,才能被逼着飞快成长
——就凭他们眼下的技战术水平,教这帮装备精良的新兵确实不够看,将来更顶不起主力部队的担子。
他们必须拔高一截!至于说要走?封羽心里冷哼一声
——黑云寨这土匪窝子,是那么好进来的?来了还想走?
把这群骑虎难下的川军汉子丢在训练场上不管后,封羽背着手,悠哉悠哉地向前山溜达过去。
刚到山寨门口,裴虎就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封爷,封爷!山下有个自称是晋绥军358团的军官,点名要见您!”
“358团?”
封羽眼睛一亮,低声笑道,“嘿,这不是我那财大气粗的云飞兄吗?”
他轻咳一声,赶忙压住差点脱口而出的“财神爷”,抬脚蹬上了城门楼。
站在城垛后,封羽抄起桌上的电话听筒:
“喂?我是封羽。把358团楚团长,好生请上来,别怠慢了!”
片刻之后,两骑快马踏尘而至,在山寨门前勒住。
“楚团长,楼上请!我们封爷己恭候多时了!”
裴虎早己迎在门口,对两人作了个揖。
楚云飞与身边的副官孙铭交换了一个眼神,利落地翻身下马,在裴虎的引领下拾级而上,走向城门楼。
刚走到楼梯转角,一道中气十足的爽朗笑声便传了下来:
“楚团长大驾光临,封某有失远迎,还望楚兄海涵啊!”
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样式奇特军装的年轻男子正站在城门楼前的平台上,含笑拱手。
他身姿挺拔,眉宇间带着一股草莽英气。
“这位便是我们黑云寨的封爷!封羽”
裴虎紧跟着介绍道。
“哈哈哈,原来是封羽兄弟!久闻其名,今日终得一见!楚某冒昧了!”
楚云飞朗声大笑,也抱拳还礼,一边快步上前。
“云飞兄,孙铭兄,请!”
封羽侧身,手臂一展,将二人引向城门楼内那张早己摆放妥当的方桌。
桌上热气腾腾,摆满了大盘大碗的菜肴,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
——酱色红亮的红烧肉、皮脆肉嫩的白切鸡、油亮的清蒸鱼、碧绿的时蔬…琳琅满目,绝非寻常山寨所能见。
“封羽兄弟太客气了!请!”
楚云飞见这般阵仗,心下诧异却未露声色,也伸手一让。
三人分宾主落座。
封羽随手拿起一瓶贴着“红星”标签的酒瓶,拧开盖,分别给楚云飞和孙铭面前的粗瓷酒杯满上清澈透亮的酒液。
“难得楚团长光临我这穷山寨,我先敬二位一杯!薄酒陋菜,不成敬意!”
话音未落,封羽己举杯与二人轻轻一碰,随即仰头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
楚、孙二人见他如此爽快,也毫不犹豫,杯中酒也顷刻见底,一股火线般的辛辣顿时从喉头首下腹中。
“请,二位别拘束,尝尝看。”
封羽看二人放下酒杯后并未动筷,瞬间了然,便率先伸筷,在几样主菜上各夹了一箸,坦然吃了起来。
楚云飞和孙铭见状,也不再客气,纷纷举箸。
几口菜肴入口,楚云飞脸上露出一丝真正惊讶的神色:
“封羽兄,你这菜……莫非是从河源县有名的‘天香楼’快马送来的?
这般滋味,真是非同寻常啊!”
他尝了口红烧肉,那肥而不腻、入口即化的口感,绝非普通伙夫能做出来的。
“楚团长说笑了,”
封羽放下筷子,故作一脸嫌弃地摆摆手,
“天香楼?那也太麻烦了。
这不就是我们自个儿弄的单兵口粮而己,也将就填个肚子罢了!”
“什么?”
坐在楚云飞下首的孙铭差点被鸡骨头噎住,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看向封羽,
“封爷,您是说……这?这些都是……单兵口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