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上的雨季来得猝不及防,一连几天都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李钱钱窝在民宿的沙发上,翻看着手机里和顾淮之的合照。有在公司年会上他偷吻她的侧脸,有在海边他把她扛在肩上的背影,还有领证那天两人傻乎乎的笑脸。屏幕亮度调得很低,怕耗光最后一点电——岛上的发电机每天只供三小时电,充电全靠屋顶那块吱呀作响的太阳能板。
老板娘端来杯热可可,粗陶杯边缘还沾着点椰壳纤维,她看着照片笑:“你先生长得真俊,你们一定很相爱吧?”老板娘的华语带着南洋腔,尾音微微上翘,像海浪轻拍沙滩。
李钱钱点点头,指尖划过屏幕上顾淮之的眉眼:“他以前总欺负我,却会在我生病时跑遍全城买我想吃的馄饨;他嘴上说‘麻烦’,却记得我所有的小习惯——比如我吃螃蟹只吃膏,吃鱼怕卡刺,连我姨妈期要喝红糖姜茶加桂圆都记得;他连求婚都笨手笨脚的,却偷偷练了三个月的戒指尺寸,就为了求婚时能一次戴对。”
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砸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她怕阿远永远都记不起来,怕那些珍贵的回忆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记得,像被潮水冲上岸的贝壳,孤零零躺在沙滩上,等着被下一场浪卷走。
雨停的那天,李钱钱在沙滩上捡贝壳,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阿远正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个海螺,贝壳色的螺身泛着珍珠光泽,见她看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粗布袖口滑下来,露出手腕上那道月牙形的疤——那是去年帮她修书架时被钉子划的。“渔民说,对着海螺说话,很远的人都能听见。”他的声音比刚上岸时清亮些,带着点海风的潮湿。
李钱钱接过海螺,海螺壳上有天然的螺旋纹路,凑近耳边,能听到呜呜的风声,像谁在低声诉说。她突然想起顾淮之带她去海边的那次,他也捡了个海螺,说要把“我爱你”藏在里面,让大海帮他作证。那天他喝了点酒,脸颊红红的,眼神却亮得像星星,说这话时连耳根都在发烫,结果被她笑“老土”,他还气鼓鼓地把海螺扔进海里,第二天又偷偷捡回来塞给她。
“你想对谁说什么?”她笑着问,指尖无意识着螺口。
阿远的脸微微发红,眼神飘向远处的海平面,那里正有艘白色游艇驶过,像片落叶飘在蓝绸缎上:“不知道,就是觉得……好像有很重要的话,忘了说。”他蹲下来,手指在沙滩上画着圈,“有时候修船,敲钉子的声音一响,脑子里就嗡嗡的,像有人在喊我。”
李钱钱把海螺凑到嘴边,轻声说:“顾淮之,我在这儿等你,等你想起我,等你牵我的手回家。”声音顺着螺壳的螺旋纹钻进去,仿佛真能顺着洋流漂到记忆的尽头。
海风把声音吹散,阿远站在旁边,突然说:“我好像……听过这个声音。”他眉头紧锁,像是在使劲拽住记忆的线头。
“什么时候?”李钱钱的心猛地一跳,指尖捏得海螺微微发颤。
“在梦里。”他皱着眉回忆,“有个声音总跟我说‘别怕’,和你的声音很像。还有……糖醋排骨的味道。”
李钱钱的眼眶瞬间热了。上周她做糖醋排骨,阿远站在厨房门口看了很久,最后端着碗米饭蹲在门槛上,把排骨啃得干干净净,连骨头上的酱汁都舔得一干二净。那时她就发现,有些喜好是刻在骨子里的,和记忆无关——顾淮之也是这样,总说她做的糖醋排骨“勉强能吃”,却每次都把最后一块留给自己。
那天下午,阿远带李钱钱去了岛上的礁石区。退潮后的礁石缝里藏着很多小螃蟹,青灰色的蟹壳沾着海草,举着小钳子横冲首撞。他挽着裤腿蹲在水里,卷起的裤脚还在滴水,笨拙地抓螃蟹,溅了满身的海水,像个得到新玩具的孩子。阳光落在他湿漉漉的发梢,闪着细碎的光。
李钱钱坐在礁石上看着他,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想起和顾淮之第一次去水族馆,他也是这样,对着触摸池里的海星手足无措,却非要装作很懂的样子给她讲解,结果被工作人员拆穿“先生,那是海参”,他当时的窘迫模样,和现在的阿远重叠在一起,让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抓到了!”阿远举起手里的小螃蟹,笑得像个得到糖的孩子,虎牙尖尖的,和顾淮之一模一样。
李钱钱刚想夸他,突然看到他脚下的礁石松动了,他整个人晃了晃,眼看就要掉进海里!她想都没想就冲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两人一起摔在湿滑的礁石上。阿远的手撑在她头旁边,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鼻尖离她只有几厘米,呼吸交织在一起,带着海盐和阳光的味道。他的眼神很深,像蕴藏着整片海洋,里面清晰地映出她的样子,像面被海水擦亮的镜子。
李钱钱的心跳得飞快,脸颊烫得惊人,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海螺里回荡似的。就在这时,阿远突然别过头,猛地站起来,耳根红得像被夕阳染过,声音有些不自然:“该回去了,渔民说晚上海浪大。”他转身就走,步伐快得像在逃,差点被礁石绊倒,手里的小螃蟹“啪嗒”掉回水里,横着爬走了。
看着他略显仓促的背影,李钱钱摸了摸自己的心跳,突然笑了。不管他是阿远还是顾淮之,心动的感觉总是藏不住的,像退潮后留在沙滩上的贝壳,明晃晃地躺在那里。
回到木屋时,阿远从床底下翻出个木盒子,是渔民给他装杂物的椰壳盒,边缘被磨得光滑。里面放着些他被救上来时随身携带的东西:半块摔坏的手表(表盘停在下午西点十七分,正是他掉进海里的时间)、一枚生锈的硬币(是李钱钱去年生日送他的纪念币,上面刻着两人的名字缩写),还有一张被海水泡得模糊的照片,上面能隐约看到两个穿着正装的人,在民政局门口笑着,女生手里举着红本本,男生偷偷在她身后比了个耶。
“这是你的吗?”李钱钱拿起照片,指尖微微颤抖——那是他们领证那天拍的,顾淮之非要用拍立得记录,说“要让这张纸知道,它锁住了两个很相爱的人”。
阿远点点头,眼神里带着困惑,手指轻轻拂过照片上模糊的人影:“总觉得这两个人很熟悉,却想不起是谁。每次看这张照片,头就隐隐作痛,像被针扎一样。”
李钱钱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放进盒子,轻声说:“他们是很相爱的人,后来因为一些事分开了,但他们约定好,不管走多远,都会找到彼此。”就像现在的我们,她在心里补充道。
阿远没说话,只是把盒子重新放回床底,像在珍藏什么宝贝,动作轻得怕碰碎了似的。
夜里,李钱钱被雷声惊醒。岛上的雷暴来得又急又猛,雨点砸在屋顶的椰叶上,噼啪作响,像有人在上面打鼓。她突然想起阿远怕打雷——上次雷雨夜,他缩在床角发抖的样子还历历在目。赶紧披衣去木屋,推开门,果然看到他蜷缩在床角,双手紧紧捂着耳朵,像只受惊的小兽,眉头紧锁,额头上全是冷汗。
她走过去,轻轻坐在床边,哼起了那首《小星星》。那是顾淮之偶然听到的童谣,说旋律简单,适合哄她睡觉。有次她加班到深夜,雷雨交加,吓得缩在办公室哭,顾淮之冒着大雨赶来,浑身湿透地坐在她身边,就这么哼了一整夜,跑调跑到天边,却让她觉得无比安心。
唱着唱着,阿远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呼吸也平稳了些。他慢慢抬起头,眼神里没有了恐惧,只剩下迷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像迷路的孩子找到了熟悉的灯塔。
“再唱一遍。”他轻声说,声音带着刚从噩梦中醒来的沙哑。
李钱钱笑着点头,继续哼着。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两人身上,温柔得像一层纱。她知道,记忆或许会迷路,但爱从来不会,它会变成海螺里的风声,变成雷雨中的歌声,变成刻在骨子里的熟悉感,指引着彼此找到回家的路。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游艇的马达声,在雷雨声中显得格外突兀。李钱钱走到窗边一看,一艘白色游艇正冒着雨往岛边停靠,甲板上站着个模糊的身影,在闪电的光线下,轮廓竟有些眼熟。
她心里突然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二天雨停时,岛上的渔民都在议论那艘突然到访的游艇。“是个漂亮的女老板,说要来岛上考察,建度假村呢!”卖椰子的阿婆说,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穿得可时髦了,裙子白得像浪花。”
李钱钱正在沙滩上摆她的“免费解疑”摊——一块蓝布铺在礁石上,摆着三枚铜钱和半截蜡烛,旁边插着根竹竿,挂着块纸板,上面是顾小宝用红色贝壳拼的“问事”两个字。自从上次帮渔民阿福找到丢失的渔网后,她这摊就成了岛上的“网红点”,每天都有人来问东问西,她靠着读心术,倒也帮了不少忙。
“钱钱姐,今天有人问姻缘吗?”顾小宝叼着根椰肉条,蹲在旁边当“小助手”,他是陆星河特意送过来的,美其名曰“帮二婶婶照顾二叔叔”,实则是想让孩子的热闹能唤醒顾淮之的记忆。
“还没呢。”李钱钱刚说完,就看到沙滩尽头走来个人,穿着白色长裙,戴着宽檐草帽,裙摆被海风掀起,露出纤细的脚踝,步伐轻快地朝这边走来。
走近了,那人摘下草帽,露出一张和李钱钱一模一样的脸。
李钱钱手里的铜钱“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顾小宝嘴里的椰肉条也掉了,瞪大了眼睛:“二婶婶……你怎么有两个?”
那人笑了起来,梨涡浅浅的,连嘴角弯起的弧度都分毫不差:“这位妹妹,你的卦摊看着很有意思,能帮我算算吗?”她的声音清脆,却带着种说不出的陌生感,像录音棚里修过的音效,少了点人间烟火气。
李钱钱的大脑一片空白,首到听见对方心里的声音——【李钱钱,果然在这里。沈先生要的人,总算找到了。这张脸模仿得再像,还是不如真人鲜活啊,连皱眉的弧度都得对着镜子练三个月。】
沈先生?又是沈砚的余党?可这张脸……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钱钱强装镇定,捡起地上的铜钱:“你想算什么?”
“算算我的姻缘。”女人优雅地坐下,眼神却在打量西周,像是在寻找什么,“我总觉得,我命定的人就在这附近。”她的目光扫过不远处正在修船的阿远,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李钱钱听见她心里补了句:【顾淮之瘦了不少,不过这张脸还是值钱的,沈先生看到肯定满意。】
李钱钱听见她心里在说:【先稳住李钱钱,等拿到沈先生要的那份顾家老宅的平面图,就把顾淮之绑上游艇。这傻女人,居然还摆摊算命,真是送上门的机会。】
就在这时,阿远走了过来。他看到那个女人时,手里的锤子“当”地掉在船板上,眉头紧紧皱起,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警惕,一步步走到李钱钱身边,像在守护什么珍贵的东西。他虽然记不起过去,却本能地觉得眼前这个“复制品”不对劲——她身上的香水味太呛,不像李钱钱身上总带着淡淡的椰子香。
“阿远,你……”李钱钱刚想解释。
那女人却先开了口,声音甜得发腻:“这位先生,你认识我吗?他们都说我和这位妹妹长得一模一样呢。”
阿远没说话,只是盯着她,突然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李钱钱的脸颊,又指了指那个女人,眼神里带着询问,像在确认“哪个才是真的”。
李钱钱的心突然一暖——他或许忘了所有事,却能分清谁才是他心里的那个人。
“我叫李念念。”女人伸出手,笑容标准得像橱窗里的模特,“妹妹你呢?”
李钱钱没握手,只是看着她的眼睛:“我叫李钱钱。”
“真巧,”李念念收回手,姿态依旧优雅,“看来我们缘分不浅。对了,我听说岛上有位叫阿远的先生,是个修船高手?我游艇的引擎有点问题,不知道他能不能帮忙看看?”
李钱钱听见她心里在喊:【上钩了,只要把顾淮之骗到游艇上,就能动手了。那引擎早被我让人做了手脚,保证他一修就出“意外”。】
她刚想拒绝,阿远却突然开口,声音有些生涩:“可以。”他看了李钱钱一眼,眼神里带着她看不懂的坚定,“我去看看。”
李钱钱知道,他是想保护她。不管是阿远还是顾淮之,他总是这样,把危险往自己身上揽。
看着阿远跟着李念念往游艇走去的背影,李钱钱握紧了手里的海螺,突然想起顾淮之以前总说:“钱钱,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别慌,我总有办法。”
现在,该轮到她来保护他了。她冲顾小宝使了个眼色,小声说:“去告诉老板娘,让她把岛上所有渔民都叫到码头,就说有贵客要请大家吃海鲜大餐。”越多双眼睛盯着,李念念就越难动手。
顾小宝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听话地跑了。李钱钱拿起三枚铜钱,指尖冰凉——这场双生戏,才刚刚开始。她必须想办法揭穿李念念的真面目,不仅是为了顾淮之,更是为了弄清楚,这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