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 的玻璃上凝着层白雾,温砚秋把腐乳罐举到窗边时,江父的眼睛突然亮了。老人枯瘦的手指在玻璃上划着 “吃” 字,浑浊的瞳孔里映着罐子里金黄的腐乳,像看到了多年前的月光。
“慢点吃。” 江冶用温砚秋带来的铜勺子,小心翼翼地舀出半勺腐乳,兑在白粥里搅成浅红色,“医生说只能吃一点点。”
腐乳的香气透过通风口飘出来,江父突然抓住儿子的手腕,含糊地说:“作坊…… 账本……”
江冶的动作顿了顿。温砚秋在旁边记着护士交代的注意事项,笔尖在纸上划出的弧度,和江父划 “吃” 字的轨迹莫名重合。“叔叔说的作坊,是姥姥家的那个吗?” 她抬头问。
“嗯,” 江冶喂完最后一口粥,声音沉了沉,“我爸年轻的时候,在温姥姥的腐乳作坊帮过工,后来才去的工地。”
这个消息像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温砚秋心里漾开圈圈涟漪。她想起姥姥总说 “有个北方徒弟,揉豆腐的手艺比我还地道”,原来那个徒弟就是江父。
“怪不得叔叔总说我们的腐乳干净。” 她擦掉罐口的粥渍,铜勺子在玻璃上蹭出细碎的响,“这味道里,有你们早就认识的缘分呢。”
江冶的耳尖在消毒水味里泛了红,刚要说话,陈阳的电话突然打进来,背景音嘈杂得像菜市场。“不好了!有人拿着商标注册证,说我们的‘秋记腐乳’侵权,现在正堵在仓库门口!”
温砚秋手里的腐乳罐差点脱手。“商标?我们不是有质检报告吗?”
“是‘秋记’这两个字!” 陈阳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滋滋声,“对方说他们三年前就注册了,还带了工商局的人来!”
江冶突然站起来,椅子腿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线。“是李学长他爸的公司。” 他抓起外套往病房外走,步伐快得像在追时间,“我查过他们的商标记录,最近才把‘秋记’改成了相似的‘秋记’,就差个点。”
温砚秋跟着他跑出去时,走廊的灯光在眼前连成串。她想起匿名用户发的合照,李父的脸在记忆里变得模糊,却和此刻江冶紧绷的侧脸重叠在一起 —— 都是被利益磨出的冷硬。
仓库门口围了圈人,夏晓语抱着个纸箱挡在最前面,纸箱上印着的 “秋记腐乳” 西个字被人划了道黑杠。穿西装的男人举着红本本,对着镜头念:“根据《商标法》,这家无牌作坊必须立刻停产,所有产品全部销毁!”
“你胡说!” 夏晓语把纸箱往地上一摔,露出里面泛黄的账本,“我们有民国时期的老招牌,比你们注册证老八十年!”
温砚秋的心跳漏了一拍。那是姥姥压在箱底的老账本,牛皮封面己经脆得掉渣,里面记着光绪年间的腐乳配方,是她上周特意带来的 “传家宝”。
江冶突然挤过人群,从背包里掏出个密封袋,里面装着块褪色的木牌,“秋记” 两个字刻得苍劲有力,边角还留着火烧的痕迹。“这是 1943 年作坊失火时抢救出来的招牌,” 他举着木牌对着阳光,“背面刻着温家祖辈的名字,比你们的注册证有说服力。”
人群里发出阵惊呼。穿西装的男人脸色变了变,却还是梗着脖子:“老物件不能当证据!我们有工商局的登记!”
“那这个呢?” 陈阳操控着无人机从天而降,镜头悬在男人头顶,投影出组照片 —— 李父公司的厂房里,工人正往腐乳里倒添加剂,墙角堆着印着 “秋记” 的空罐。“这是我表哥拍的,他在那当临时工,说老板让仿冒你们的配方。”
穿西装的男人慌了,抓着注册证的手指发白。温砚秋突然注意到证上的注册日期,就在他们拒绝合作的第二天,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下 —— 原来从一开始,这就是场蓄谋己久的围猎。
“我们申请商标异议!” 温砚秋突然喊道,声音在嘈杂的人群里格外清晰,“《商标法》规定,恶意抢注可撤销!”
喊完她才发现,自己的手正被江冶紧紧攥着。他的手心全是汗,却比任何时候都有力,像在说 “别怕,有我”。
工商局的人收走材料时,夏晓语突然指着穿西装的男人:“他口袋里有烟!刚才还说我们的腐乳不干净,自己倒敢在仓库抽烟!”
男人慌忙去捂口袋,烟盒掉在地上,滚出的烟卷上印着 “秋记特制”—— 是他们给老顾客的赠品,被对方偷去当了道具。
人群散去后,温砚秋蹲在地上捡老账本的纸页,指尖被碎纸割出细口。江冶蹲下来帮她捡,动作轻得像在拾玻璃罐的碎片。“疼吗?” 他掏出创可贴,指尖在她伤口上顿了顿,还是没敢碰。
“不疼。” 温砚秋看着他泛红的眼眶,突然笑了,“你看,我们的招牌比他们硬,老祖宗留下的字,烧过都还能认。”
陈阳把无人机降落在纸箱上,屏幕里正回放刚才的对峙画面。“本地博主转发了!标题是‘00 后守着百年招牌,硬刚抢注者’!” 他突然指着评论区,“好多老街坊留言,说要带着老照片来作证!”
江冶的手机在这时震动,是护工发来的视频:江父正对着老账本流泪,手指在 “江徒弟” 三个字上反复。“爸说,” 江冶念着字幕,声音很哑,“当年他偷学配方,温姥姥不仅没怪他,还把木牌分了半块给他,说‘手艺要传,良心更要传’。”
温砚秋的眼泪掉在账本上,晕开了光绪年间的墨迹。原来那些没说出口的缘分,早被老辈人藏在了字里行间。
傍晚去医院送新做的腐乳时,温砚秋在病房门口撞见个穿校服的男生,低着头往垃圾桶里塞什么。走近一看,是李学长,手里攥着张被揉烂的商标注册证。
“我爸…… 他不知道那是你们家的招牌。” 他的声音比蚊子哼还轻,“他就想找个老字号挂靠,没想到……”
“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温砚秋盯着他泛红的眼睛,“匿名捐钱,告诉我们纠纷原因,都是你做的。”
李学长的肩膀抖了抖,从口袋里掏出个 U 盘:“这是我爸和印刷厂的聊天记录,他让做假的生产日期。” 他把 U 盘塞过来,转身时差点撞到走廊的栏杆,“我报了警,他们会来查的。”
温砚秋捏着发烫的 U 盘,突然想起江冶说的 “查过他们被罚过款”。原来那场拒绝,不是偶然,是两个年轻人对老辈良心的守护。
江冶在病房里调试投影仪,把老街坊发来的老照片拼成幻灯片。有 1950 年温姥姥站在作坊前的黑白照,有江父年轻时揉豆腐的背影,还有张最模糊的,两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举着腐乳罐,背景里的木牌亮得像星星。
“这是我和你?” 温砚秋指着照片,突然觉得不可思议。
“爸说,你三岁时跟着姥姥来北方走亲戚。” 江冶的指尖在屏幕上画了个圈,“我们在作坊门口抢过同一罐腐乳,你咬了我手背一口,现在还有疤。”
他把手背凑过来,果然有个浅浅的月牙形印记。温砚秋的指尖抚过那道疤,突然想起姥姥说的 “有个北方小蛮子,跟你抢吃的”,原来那个小蛮子就是他。
工商局的人来做笔录时,江冶正在给腐乳罐贴新标签。新 logo 是陈阳设计的,把半块木牌和铜勺子拼在一起,旁边加了行小字:“光绪年间至今,守着一口干净。”
“商标异议申请通过了。” 工作人员笑着递过回执,“那些老照片太有说服力了,局长说要把你们的案例当典型,放进普法教材。”
温砚秋看着回执上的红章,突然发现江冶的手指在微微发抖。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走廊尽头的阳光里,夏晓语和陈阳正举着无人机,镜头对着病房门口的 “秋记” 木牌,背景里的香樟树影晃得像波浪。
“今晚不回学校了。” 江冶突然说,从背包里掏出床折叠床,“我守着爸,你睡这个。”
温砚秋刚要拒绝,就被他按在椅子上。“给你带了这个。” 他从包里掏出个玻璃罐,里面装着新腌的萝卜条,“陈阳他妈妈做的,说配白粥比腐乳清淡,适合熬夜。”
罐口的标签上,画着个小小的铜勺子,旁边写着 “凌晨三点的粥,要两个人分”。
深夜的病房静得能听到输液管的滴答声。温砚秋趴在折叠床上,看着江冶坐在床边,借着手机光写什么。凑过去一看,是张新的订单表,备注里写着 “给 ICU 病人的腐乳,减盐 50%”。
“你连这个都想到了?” 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医生说低盐适合恢复期。” 他把表格存进小程序,突然转头看她,“等爸转到普通病房,我们去注册真正的商标,用两个人的名字。”
“叫什么?” 温砚秋的心跳快得像要蹦出来。
“秋冶记。” 他在手机上敲出这三个字,笔画缠绕在一起,像两个牵着手的人,“秋天的秋,江冶的冶。”
窗外的月光落在屏幕上,把那三个字照得像镀了层银。温砚秋突然想起姥姥说的 “好酱要发酵,好缘要等”,原来那些在绿皮火车上晃荡的时光,在地下室搬箱子的夜晚,都在悄悄发酵成此刻的甜。
凌晨五点,护士突然冲进来说江父的血压降了。温砚秋跟着江冶跑向病房时,看到老人正举着那半块木牌,对着窗外的晨光笑。“能…… 出院了……” 他的声音含糊,却字字清晰,“回家…… 做腐乳……”
阳光涌进病房时,陈阳的无人机从窗外掠过,机身上挂着条红绸带,飘着新做的 “秋冶记” 商标。夏晓语在地面上跳着挥手,手里举着张刚拿到的商标受理通知书,风把她的声音吹得很远:“我们赢了!”
温砚秋靠在江冶肩头,看着屏幕上不断刷新的订单,突然发现有个新的留言很奇怪:“你们的腐乳罐,是不是在城南印刷厂做的?他们用的油墨有问题。”
发送者还是那个匿名用户,这次没附任何照片。
江冶的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突然抓起外套:“去印刷厂。”
温砚秋跟着他跑出去时,晨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永远不会分叉的路。她不知道那个关于油墨的提醒背后,藏着个更隐蔽的陷阱 —— 李父在被查前,早就换了新的合作方,而那家印刷厂的老板,是江父当年在工地的 “兄弟”。
腐乳罐在仓库里安静地待着,新贴的 “秋冶记” 标签在阳光下泛着光,像个刚写好的开头。后面的故事,要等他们拆穿最后一个谎言,才能继续发酵。
但此刻的温砚秋握着江冶的手,突然觉得什么都不怕了。老账本里的字,新商标上的名,还有掌心相贴的温度,都在说: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再深的坑,也能踩着对方的肩膀爬出来。
只是她没看到,江冶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亮着,是条陌生短信:“小心你爸的老兄弟,他手里有你爸当年的‘把柄’。”
发件人未知,像个悬在晨光里的问号,等着被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