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砚秋冲出仓库时,夕阳正把后勤楼的影子拉成歪歪扭扭的长条。她攥着手机跑向校门口,打车软件显示排队 27 人,手指在屏幕上划得飞快,指甲差点戳穿玻璃。
“我跟你一起去!” 夏晓语拎着包追出来,帆布包上的牛肉酱渍晃得人眼晕,“我卡里还有两千块压岁钱,先拿去应急!”
陈阳操控着无人机跟在后面,螺旋桨的嗡鸣声里,他喊:“我把无人机挂闲鱼了,能卖三千!”
出租车终于在路口停下,温砚秋坐进后座时,发现校服口袋里还揣着那个铜勺子,冰凉的边缘硌着肋骨。她摸出手机给姥姥打电话,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姥姥,能不能先借点钱?江冶爸爸……”
“别说了囡囡。” 姥姥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柴火的噼啪声,“我让你舅舅把准备给你交学费的三万块送过来,现在就出发。”
温砚秋的眼泪突然砸在手机屏上,晕开了 “市立医院” 西个字。她想起姥姥总说 “手里的钱要掰成三瓣花”,此刻却毫不犹豫地拿出所有积蓄,喉咙像被酸豆角堵住,又涩又热。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呛得人睁不开眼。温砚秋找到江冶时,他正蹲在墙角,背对着走廊,黑色卫衣的帽子压得很低,露出的后颈绷得像根拉满的弦。
“江冶。”
他猛地回头,眼睛红得像熬了三个通宵,碎掉的手机屏幕在地上亮着微弱的光 —— 是自动关机前最后的电量。“你怎么来了?”
“医院给我打电话了。” 温砚秋蹲下来,把充电宝塞进他手里,“先充电。”
江冶的指尖触到充电宝的温热,突然像被烫到一样缩回去:“我没事,你们回去吧,仓库还……”
“现在说这个有用吗?” 夏晓语把卡拍在他面前,“两千块,密码我生日!”
陈阳的无人机在走廊低空盘旋,镜头对着缴费处的电子屏:“我刚发起众筹,标题是‘救创业伙伴的父亲’,己经有 52 个人捐款了!”
江冶的喉结滚了滚,视线扫过那张银行卡,又落在无人机镜头上,突然别过脸:“我不要捐款,钱我会自己想办法。”
“都什么时候了还犟!” 温砚秋抓住他的手腕,他的脉搏跳得又快又乱,“我们是合伙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缴费处的护士第三次来催:“江先生家属,再不交钱,手术就要排到明天了。”
江冶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在长椅上发出闷响。他盯着缴费单上的 “50000”,指尖在数字上抠出浅浅的印子:“我去跟医生说,用最便宜的药,手术……”
“用最好的!” 温砚秋把他按回椅子,从帆布包里掏出个信封,“这是我们这个月的净利润,4872 块,先交进去。” 她顿了顿,声音放轻,“舅舅正送钱过来,三万,够大部分了。”
江冶的眼睛突然红了,像被雨水打湿的狼崽。“我会还的。” 他攥着信封的手指泛白,“算我借的,按银行利率还利息。”
“利息是你的围巾。” 温砚秋扯了扯他的卫衣帽子,学着他的语气,“年化收益率,一条手工围巾。”
走廊尽头的电梯 “叮” 地打开,舅舅扛着个蛇皮袋冲出来,袋口露出捆成砖头的现金。“路上堵车!” 他抹着汗把钱塞进温砚秋手里,“姥姥说不够再跟街坊借,她去挨家敲门了!”
温砚秋的眼泪又下来了。她仿佛能看到姥姥拄着拐杖,在暮色里敲响邻居家的门,手里攥着那张被摸皱的腐乳订单。
缴费单递进去时,江冶突然抓住温砚秋的手。他的手心全是汗,比地下室的灯泡还烫。“等我爸好起来,” 他盯着缴费窗口,声音很哑,“我就去兼职,搬砖、送外卖都行,一定尽快……”
“我们一起。” 温砚秋打断他,指尖在他手背上画了个小小的 “秋” 字,“就像搬仓库那天,你搬大箱子,我搬小罐子。”
手术灯亮起时,陈阳举着手机跑过来:“众筹破万了!好多买过腐乳的人都留言,说‘这家人的酱菜干净,值得帮’!”
屏幕上的众筹页面跳着新的捐款提醒,有人捐 5 块,附言 “刚买了你们的小米,很好吃”;有人捐 200,备注 “学生会的,之前误会你们了”;甚至有个匿名用户捐了 5000,留言只有 “加油,像你们的腐乳一样有韧性”。
“是那个食品公司的人吗?” 夏晓语突然指着匿名用户的头像,“这个 logo…… 我在他们官网见过!”
江冶的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没说话。温砚秋却想起他拒绝合同时说的 “不能砸了招牌”,突然觉得那 5000 块捐款,像枚沉甸甸的勋章。
深夜的走廊空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温砚秋趴在江冶的肩头打盹,闻到他卫衣上混着消毒水味的松香 —— 是她上周调的新香包,偷偷塞进他背包的。
“冷不冷?” 江冶把外套脱下来裹在她身上,动作轻得像怕碰碎玻璃罐,“陈阳说他表哥在医院当护工,能帮忙照看我爸,我们明天可以回去处理订单。”
“订单不急。” 温砚秋往他怀里缩了缩,“你守着叔叔吧,我和晓语、陈阳能搞定。”
“不行。” 他很坚持,“昨天那个 200 罐的订单,是市立医院的病人家属订的,说要给术后病人当开胃菜。” 他顿了顿,“我查过,腐乳的蛋白质含量适合恢复期,不能耽误。”
温砚秋突然想起那个 “江先生” 的订单,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下。“你早就知道是叔叔的朋友订的?”
江冶的耳尖在路灯下泛着红:“猜的。我爸以前总跟工友说,儿子在城里做正经生意,卖干净的吃食。”
天快亮时,护士出来说手术很顺利,但还需要在 ICU 观察三天。温砚秋看着江冶松了口气的样子,突然把众筹页面转向他:“还差八千,不过……”
“不用再筹了。” 江冶关掉页面,“我刚接了个私活,帮编程培训机构做课件,能赚一万,下周末结。”
“你还要守着叔叔,哪有时间做课件?”
“晚上做。” 他说得轻描淡写,指尖在手机备忘录里敲下 “课件大纲”,“ICU 的灯很亮,不影响看电脑。”
温砚秋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突然从包里掏出个东西塞进他手里 —— 是她攒了半年的奖学金,用信封装着,上面画着个简笔画的铜勺子。“这是我的投资,算公司预支给你的。”
江冶捏着信封的手突然抖了抖,指尖触到信纸里夹着的东西 —— 是张折叠的纸条,上面写着:“等叔叔好起来,我们去拍张全家福,用陈阳的无人机。”
他抬头时,温砚秋正盯着 ICU 的门,晨光落在她睫毛上,像沾了层金粉。走廊的窗户外,陈阳的无人机在低空盘旋,镜头对着他们,像在拍一部没有剧本的纪录片。
回学校的路上,夏晓语突然指着小程序后台尖叫:“200 罐腐乳的订单取消了!对方说‘钱先用在治病上,等你们周转开再发货’!”
温砚秋的眼眶一热,刚要回复,就收到新的消息,是那个匿名捐 5000 的用户:“我司决定投资你们的项目,不控股,只提供渠道支持。另:上次的合同作废,新合同尊重你们的配方和保质期。”
附件里的新合同,“独家代理” 西个字被划掉,改成了 “战略合作”。
“是那个食品公司!” 夏晓语翻着对方的企业资料,“他们老板昨天接受采访,说‘被拒绝的合作,反而看到了年轻人的底线’!”
温砚秋把合同转发给江冶,很快收到回复,只有个算盘表情,后面跟着句:“利润率测算中,预计比之前高 12%。”
她看着屏幕笑出声,眼泪却掉在手机壳上 —— 那是用江冶送的旧毛衣改的,边缘还留着他缝补的线头。
仓库里,陈阳正用无人机给腐乳罐拍宣传照,镜头里的玻璃罐映着窗外的秋阳,像装满了会发光的琥珀。温砚秋蹲下来贴标签,突然发现每个标签的角落,都多了个小小的铜勺子印记 —— 是江冶昨晚用代码生成的新 logo。
“快看!” 夏晓语举着手机冲进来,“我们上本地新闻了!标题是‘00 后大学生用腐乳创业,守着良心筹救命钱’!”
屏幕上的报道配着他们搬仓库的照片,江冶的侧脸在镜头里绷得很紧,却在看到温砚秋时,嘴角悄悄弯了弯。
傍晚清点订单时,温砚秋发现有个新的留言很奇怪:“我知道李学长为什么针对你们,他爸是那个被拒的食品公司前老板,因为添加防腐剂被查过。”
发送者还是那个匿名用户,这次附了张李学长和他父亲的合照。
温砚秋的手停在屏幕上,突然想起江冶拒绝合同时说的 “查过他们被罚过款”,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 —— 原来他早就把所有暗坑都摸透了,却从没说过。
手机震动时,她以为是江冶,却看到护士的号码:“江先生醒了,一首喊要吃你们的腐乳,说儿子做的最干净……”
温砚秋抓起罐刚到的腐乳就往外跑,帆布包上的铜勺子吊坠晃得叮当响。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和仓库门口那个 “江记杂粮” 的木牌影子交叠在一起,像两个紧紧牵着的手。
她没看到,众筹页面的最后一条捐款记录,来自一个叫 “李” 的用户,捐了 8000 块,留言是 “对不起,我爸的错,我来补”。
而 ICU 病房里,江冶正把温砚秋画的全家福贴在玻璃上,父亲的手指在 “秋” 字上轻轻点着,浑浊的眼睛里,映着窗外渐亮的星子。
腐乳罐被温砚秋攥在手里,冰凉的玻璃透着里面的暖色,像个正在发酵的承诺 —— 等熬过这个秋天,冬天的围巾,春天的新酱,还有很远的以后,他们都要一起熬。
只是此刻的温砚秋还不知道,李学长的道歉背后,藏着个更棘手的麻烦 —— 他爸留下的旧账里,有笔和腐乳作坊相关的纠纷,正像罐没封好的酱菜,在暗处悄悄发着霉。
走廊的风吹起她的衣角,带着远处食堂飘来的馒头香,和记忆里那个凌晨的绿皮火车一样,载着沉甸甸的希望,往未知的前路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