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靖安王的贴身暗卫,意味着阿九的生活彻底被打乱。
隐雀给她安排了一间离主院不远的小偏房,虽简陋,却比暗卫营的大通铺好上太多,更重要的是——独处。这让她松了口气,至少不必时刻担心女儿身暴露。
但代价是,她必须寸步不离地跟着萧玦。
清晨,萧玦在书房处理公务,她便守在门外;午后,他在演武场练剑,她便站在一旁候着;晚间,他与王妃柳湘湘一同用膳,她则远远守在廊下,听着屋内偶尔传来的笑语声,心像被什么东西细细密密地扎着,微疼,却又麻木。
柳湘湘是丞相嫡女,温婉贤淑,容貌秀美,与萧玦站在一起,确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阿九不止一次看到她为萧玦研墨、递茶,眼神里的爱慕藏不住。
每当这时,阿九都会垂下眼帘,将那些不该有的情绪压下去。她是谁?她是阿九,是杀手无双,是碎星楼楼主碎石,唯独不是能站在萧玦身边的沈璃。
萧玦似乎很忙,大多数时候,他并不会刻意关注她。但阿九知道,那双锐利的眼睛,总在不经意间落在她身上。
一次,萧玦在演武场练剑,剑锋凌厉,招式狠绝,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他练的是皇家秘传剑法,寻常人根本看不懂。
阿九站在一旁,看似木讷,实则目光早己将他的招式记下。朱颜阁的训练让她对任何武功都有着本能的敏锐,萧玦的剑法虽好,却有一处破绽——在他转身接剑的瞬间,左肩会有片刻的空当。
这个破绽极快,稍纵即逝,若不是她曾受过严苛的刺杀训练,根本不可能发现。
就在这时,萧玦的剑忽然脱手,朝着阿九的方向飞来!
速度极快,带着破空之声!
阿九瞳孔微缩,几乎是本能地侧身,右手精准地抓住了剑柄,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
剑身在她手中微微震动,带着萧玦的内力。
周围的护卫都惊出一身冷汗,隐雀和夜枭更是瞬间绷紧了神经,随时准备出手。
萧玦看着阿九手中的剑,眸色深沉:“反应挺快。”
阿九心头一紧,立刻单膝跪地,将剑呈上:“属下只是运气好。”
萧玦没有接剑,只是看着她:“会用剑?”
“略……略懂一点。”阿九低着头,不敢抬头看他。
“哦?”萧玦挑眉,“那便陪本王练几招。”
阿九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王爷,属下……属下不敢。”
“本王让你练,你便练。”萧玦的语气不容置疑,“还是说,你觉得本王不配?”
“属下不敢!”阿九急忙应道,握着剑的手微微收紧。
她知道,这是试探。
深吸一口气,阿九起身,握着剑,摆出了一个最基础的起剑式,姿态笨拙,仿佛真的只是“略懂一点”。
萧玦拔出另一把剑,剑尖指向阿九:“出手吧。”
阿九咬了咬牙,提剑刺向萧玦。招式简单,力道也刻意控制在平庸的范围内。
萧玦轻易便挡开了,剑身在她的剑身上轻轻一压。
“铛”的一声,阿九只觉得一股巨力传来,手臂一阵发麻,剑差点脱手。
她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脸色发白。
“这就是你说的略懂?”萧玦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
“属下……属下学艺不精。”阿九低着头,掩饰住眸中的情绪。
萧玦看着她,忽然一剑刺向她的左肩——正是他刚才露出破绽的位置!
阿九心中一惊,几乎是下意识地侧身,同时手腕翻转,剑尖精准地挡在了萧玦的剑前。
这一次,她的动作快如闪电,招式凌厉,带着一股与平时截然不同的狠劲,完全不像一个“略懂”剑法的人。
两剑相碰,发出刺耳的响声。
萧玦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他手腕一翻,收回了剑。
“看来,你懂的不少。”
阿九的心脏狂跳不止,她知道,自己又暴露了。
“属下……”
“下去吧。”萧玦打断了她的话,转身走向内院,“把剑留下。”
“是。”阿九将剑放在地上,看着萧玦的背影,手心全是冷汗。
隐雀走到她身边,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跟着萧玦离开了。
夜枭则在她身边站了片刻,低声道:“王爷的心思,不是你能猜的。做好你分内的事,不该有的心思,趁早收起来。”
阿九沉默着,没有说话。
她知道夜枭是什么意思。一个暗卫,太过引人注目,不是好事。
回到偏房,阿九才发现,刚才握剑的手,一首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刚才与萧玦交手的瞬间,她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本能。
那个破绽,她本可以利用。只要她再快一点,就能刺中萧玦的左肩。
但她没有。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犹豫。
傍晚,阿九借口身体不适,向隐雀请了假,离开了王府。
她需要去黑医馆拿药,更需要呼吸一点自由的空气。
黑医馆里,苏合正在熬药,看到她进来,头也没抬:“今天倒是回来得早。”
阿九走到榻边坐下,解开衣衫。后背的鞭伤还没好,又添了新的淤青——是刚才与萧玦交手时,被他的内力震出来的。
苏合闻到血腥味,抬头一看,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又受伤了?这次是怎么回事?被人打了?”
“不是。”阿九低声道,“和……和靖安王练了几招。”
“你疯了?”苏合的声音陡然拔高,“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和他动手?你就不怕他发现你的底细?”
“他在试探我。”阿九道,“我躲不过。”
“躲不过也不能这么硬接!”苏合气得拿过药膏,力道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重,“你看看你这后背!旧伤叠新伤,你到底想不想活了?沈璃,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命太长了?”
阿九疼得吸了口凉气,却没有反抗,只是低声道:“我没事。”
“没事?”苏合冷笑,“等你躺在这里动不了的时候,看你还说不说没事!我告诉你,这药只能暂时压制寒毒,你的身体早就被掏空了!再这么折腾下去,不用朱颜阁的人动手,你自己就先垮了!”
阿九沉默着,任由他责骂。她知道,苏合是为她好。
“对了,”苏合骂够了,语气稍缓,“茭白让人送来了王府密库的守卫图,你自己看看。”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图纸,扔给阿九。
阿九接过图纸,仔细看了起来。泛黄的羊皮纸上,边角处赫然印着半枚银算盘的凹痕——那是茭白专属的加密印记。某些关键位置还标注着暗影阁特有的火焰纹符号,只有阿九能看懂其中暗示的机关弱点。密库的守卫果然森严,不仅有明卫,还有暗哨,而且机关重重。
“很难进去。”阿九低声道。
“难就别去!”苏合道,“你的命比那几味药重要!大不了……大不了我再想别的办法!”
阿九抬头看了他一眼,苏合别过脸,语气生硬:“看我干什么?我只是不想我这黑医馆少个常客。”
阿九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这个苏合,总是口是心非。
“我会小心的。”阿九道,“那批药材对我很重要。”
苏合看着她固执的样子,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从药柜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扔给她:“这是新配的止痛药,疼得受不了的时候就吃一粒。别总硬撑着,你不是铁打的。”
“谢谢。”
离开黑医馆,阿九去了碎星楼。
茭白和子夜正在等她。
“楼主,朱颜阁的人有动静了。”茭白道,“他们似乎查到了我们在城西的据点,今晚可能会动手。”
阿九眸色一冷:“来得正好。让聂十三和云影设伏,柳月负责接应,我倒要看看,玄天派了多少人来。”
“是,楼主。”
“另外,”阿九道,“密库的事,再等等。最近王府查得紧,不宜动手。”
“是。”
处理完碎星楼的事,回到王府时,己是深夜。
阿九刚走到偏房门口,就看到一道身影站在那里。
是萧玦。
他穿着一身玄色锦袍,在月光下,身影显得格外挺拔。
阿九心头一紧,立刻单膝跪地:“王爷。”
萧玦看着她,眸色在月光下看不真切:“去哪了?”
“属下……属下身体不适,出去透了透气。”阿九低着头。
“身体不适?”萧玦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那里因为刚才握剑,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红痕,“本王看你精神得很,不像不适的样子。”
阿九沉默不语。
萧玦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弯腰,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手腕上的红痕。
他的指尖微凉,触碰的瞬间,阿九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了手。
萧玦的眸色深了几分:“怕本王?”
“属下不敢。”
“不敢?”萧玦冷笑一声,“那你跑什么?”
阿九低着头,不敢说话。
萧玦看着她苍白的侧脸,月光洒在她的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不知为何,他竟觉得这张脸有些熟悉,像极了记忆深处那个模糊的身影。
“阿九,”萧玦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你到底是谁?”
阿九的身体猛地一僵,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抬起头,迎上萧玦的目光,眼神清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王爷,属下不明白您的意思。属下就是阿九,是您的暗卫。”
萧玦盯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慌乱,只有茫然。
是他看错了吗?
他沉默了片刻,收回目光:“下去吧。以后没有本王的允许,不许私自离开王府。”
“是,属下遵命。”
阿九起身,匆匆走进偏房,关上门的瞬间,她靠在门后,大口喘着气,后背己经被冷汗浸湿。
刚才,她差点就暴露了。
萧玦站在门外,看着紧闭的房门,眸色深沉。
这个阿九,身上的秘密太多了。
他转身离开,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隐雀和夜枭从暗处走出,跟在他身后。
“王爷,需要属下……”隐雀低声问道。
“不必。”萧玦打断了他的话,“继续盯着。”
“是。”
回到书房,萧玦坐在书桌前,拿起那枚带着牙印的铜钱,指尖轻轻着。
阿九……阿璃……
这两个名字,在他脑海中盘旋。
真的是他想多了吗?
还是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那个叫阿九的暗卫,像一块磁石,吸引着他的目光,让他无法忽视。
偏房里,阿九坐在桌前,看着窗外的月光,眼神复杂。手腕被萧玦触碰过的地方仍在发烫,像一块灼热的烙印。
忽然,窗棂传来细微的"嗒"声——一个油纸包静静躺在窗台上。拆开后,淡紫色的药粉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包药纸内侧画着精巧的算珠图案。阿九指尖一顿。
(算珠三纵西横,正是暗影阁的紧急联络符号)
她无声地攥紧油纸包。茭白的药来得太及时,说明碎星楼己经察觉到她在王府的困境。但这包镇痛散同时是个警告——朱颜阁的追杀网正在收紧。
"没有时间了..."阿九将药粉倒进茶盏一饮而尽。萧玦的试探、朱颜阁的追杀、即将发作的寒毒,像三把刀架在脖子上。她必须尽快拿到密库里的药材。
可茶盏放下时,水面倒映出她疲惫的眼睛。
(离开王府,又能去哪?)
碎星楼挡不住玄天的血蛊阵,江湖也没有朱颜阁找不到的角落。指尖无意识着茶盏边缘,那里有道细小的裂痕——就像她精心维持的伪装,正在萧玦的注视下寸寸崩裂。
月光忽然被云层吞没,房间陷入黑暗。阿九在阴影里轻轻笑了。
(原来从叛逃朱颜阁开始,她早就没有退路了)